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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月起,长安城就进入了那绵延不断的雨李。雨水便慢悠悠,却那样不知疲惫地从早落到了晚。杨王妃接过小丫头丹桂手中捧看的一碗绿豆枇杷汤,端到苏念面前,目光中透着一丝浅浅的欢喜:“殿下快尝尝妾身做的这汤,据说是清凉解渴的了。”
苏念拿起勺子喝了两口,微笑着道:“王妃做起这安州民间的特色吃食来。
倒是不逊色于荣庆斋里的大师傅了。”
王妃的面上不由升腾起一片红晕来:“这是妾身特意向府中的本地厨娘学的,殿下喜欢就好。”
“自是喜欢的。辛苦王妃了。”苏念说着便向丹桂使了个眼色。丹桂收拾完汤碗和勺子,默默地退了出去。
苏念见杨舒窈微垂着头不说话。他的这位王妃就是太安静了,以至于每每与她独处的时候,他都会觉得有些尴尬。可他似乎也很难找出能够打破这份尴尬的话题。
就像此刻,他想了半晌,抬头忽一眼瞥见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便指着它对舒窈说道:“王妃知道这画的是什么吗?”舒窈仔细端详了许久,见画中人物众多,且服饰各不相同,却都朝着画面最上方的一位头戴白珠九旒冕冠,身着赤黑色镶金丝衮服的君王朝拜。画面高雅古朴,气魄宏大,颇有巍巍中国之韵。
“这画的可是众藩属国向我大唐皇帝陛下朝拜的场景?”舒窈的话说得很
轻,有些极不自信的怯懦之感。“是这个场景,但对象不对。”苏念说道,“此画名为《蕃客入朝图》,是梁元帝萧绎所绘。与《圣僧像》《宣尼像》一起被后人称为“三绝”。其真迹现在本朝第一画师、将作少监阎立本处。阎少监对此颇为珍爱,本王曾向他借了三日,仓促临摹,终未得萧绎精髓。”“殿下好生厉害!”舒窈面上充盈着敬服之意,“妾身看来,殿下的画真是好看极了呢!”
苏念不以为然道:“还差得远呢!你看这一笔顿挫的功力,和萧绎就有着云
泥之别。再比如这位使者所穿袍子的红色,与真迹中的红色也不是可比的。我曾想将朱砂烧滚以后做成颜料,可最终却也没有实现。”
“殿下可不能轻易尝试,”舒窈听到这最后的一句话,不禁急急说道,“朱
砂遇热便会有毒气生出,对身体好。”
苏念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深:“王妃莫急,我知道
的,不过只是那么一说而已。”舒窈的神色这才有了些微的缓和,旋即她慢慢地握住了苏念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近日天气总不好,殿下要好好照顾自个儿的身子,切莫过于操劳了。”
正午时分,绵绵的细雨终于停歇了片刻,弯弯一道彩虹挂于天空,空气中的潮湿之气也明显少了几分。苏念收拾完案头的十五份公文,起身道:“王妃愿意与我一起出府去走走吗?”
舒窈微微一怔。过去在闺阁之时,她就几乎不出门。当了王妃之后,便更
是终日待在府内。记得姐姐总说,好人家的姑娘是不可抛头露面的。好人家的姑娘也不该随意谈论情爱之事,就算对未来的夫君,也只能敬,不能爱。不然
若哪天夫君变心,她就会一无所有。舒窈是认同姐姐的话的。所以自打她嫁
府,她尽心尽力去做的都只是一个王妃,而不是一个妻子。她可以为他打点好府里的一切,却从不曾向他软语撒娇过。就像昨日下午,她头终得厉害,却硬是拦着丫鬟们,不让她们去告诉苏念,而是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一下午。
“王妃?”苏念见她久不回应,便又叫了一声。
“妾身自然愿意跟着殿下的,请殿下稍候片刻。”舒窈这才如梦初醒般地说道。
她换的是一身窄袖男装,穿来倒有了几分文弱书生的模样。苏念见她如此打扮,一时不觉晃了神:“舒窈这身打扮,倒是难得。”
记忆中,这仿佛是他第一次叫她的闺名。如果不是合婚庚帖上有彼此的姓
名,舒窈甚至觉得,他这一生都不会知道她的名字。而今,他陡然这般唤她,她的心中竟没来由地有了一阵淡淡的欢喜。她不说话,只是露出一丝如微风般轻浅的笑。
他们二人来到河清街王记茶楼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三刻了。这王记茶楼分上下
两层,上层共六间雅室,底层摆放了十余张矮桌供人品茗聊天。年轻的伙计王禄肩膀上搭一块白色布巾,趋步相迎道:“二位里头请。”苏念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道:“来一壶上好的毛尖。再有······舒窈,你想吃些什么吗?”
“那便来一杯蜂蜜水吧!再有,拿四个茶饼!”舒窈边说边微微抬了下胳膊,显然还不十分适应身上这件袍子。
“这位公子真是识货人哩!”王禄咧着嘴,藏也藏不住面上的笑容,“要论
起做茶饼来,咱这王记茶楼若说第二,还无人敢称第一呢!”
直到苏念尝到这茶饼的时候,才知道王禄的话并非妄言。那种清香中带着软糯的口味,记忆中也只有宫中御膳能与之相较了。苏念观察着舒窈,她倒是并没有对这茶饼的口味表现出多大的惊喜来。他刚想说话,却被隔壁桌的一个圆脸大汉雄浑的嗓音给压了回来:“你说的是那学堂堂的的南怀谨叔父?怎
么突然就死了呢?”对面坐着的那个长挑身材、高颧骨塌鼻梁的中年男子压低了嗓子说道:“这不就是他嘛!据说是昨天喝醉酒以后跌倒在城西那条流运河里,捞上来的时候,身子都肿了呢!”
圆脸大汉往自己口里塞了半个茶饼,才嚼了两口,许是被噎住了,赶忙拿起
茶壶,灌了好些茶在口内,半晌才又说道:“这人终日只知喝酒,找妓馆里的
女人快活。有这样的下场,倒也不足为奇。”
“谁说不是呢!只是听说那南怀谨倒是挺伤心的,毕竟老爹和老叔都没了,这南家也就他一个能传承香火的了。”长挑男子喝了口茶水,很有些感触地说道。
苏念听了这闲话,心中的烦扰又起。南棱留下的那张夺命方子,仿佛与南家颇有关联却都已经死了的表姐妹子颜和蕙兰,蕙兰口中那不知是男是女的京月,被官宦人家逼娶的神秘小师妹,以及两块绣有与当年刺客手臂上一模一样的梅花图案的锦帕······如今,似乎又多了风流叔父酒醉溺毙的意外。这南府的好戏码,倒是一出接一出地在上演。
苏念不再去细听这二人的话,转头却见舒窈用手抚着额头,眉心微微地蹙
起,便关切问道:“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舒窈以手抵额,将声音压得很低:“无甚大事,不过是头痛的旧疾又犯了,
妾身从小的毛病,殿下莫要忧心。
苏念方想说“不严重就好”,可看着她已然略略发白的面庞,便起身拉了
拉她的手说:“都痛成这样了还说无事。反正御医的府邸也不远,我带你去瞧瞧!”
苏念不说去慈济堂,而直接说去南府御医处,是知道南怀谨如今必然在主持丧仪。
如果不是陪舒窈去看病,他也会找其他的理由去南府一探究竟。虽然,他找不找理由都无妨,给南怀谨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长安的吴王拒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