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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在交待点回长安的事。上回写到审问惠兰。现在给你们接上。)
蕙兰听得此话,那原本已经十分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极端惊恐的神色。她怯生生地望了一眼李健,又拉了拉老鸨的衣角,求助般地低语道:“妈妈······我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啊,我······”她说话的时候,头上的那支喜鹊衔玉珠银步摇发出了阵阵清脆的响声,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十足一副受了委屈的柔弱小美人模样。老鸨见状,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脸来怒怼苏念道:“你这厮在满口胡言些什么?”“满口胡言吗?”苏念上前两步,眼疾手快地将蕙兰藏于衣袖中的锦帕夺出来,放入案上的茶壶之中蘸了一蘸,又倒了少许茶水在旁边的小杯中。他那张昳丽明媚的脸上露出极轻极淡的笑容,说话的语调带了五分调笑、五分嘲讽:“如果蕙兰姑娘敢饮一口此水,我便当场为你的姐姐偿命。”蕙兰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抽抽噎噎地将那只茶杯拿在了手中。杯中的水依旧清澈透明,那样清晰地映射出蕙兰梨花带雨的清秀面庞。她将茶杯的杯口抵在唇上,闭上眼睛,似鼓足了勇气般想要将其喝下,可最终只闻得“啪”的一声脆响,茶杯被狠狠地摔了下去。蕙兰蹲在地上,用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号啕大哭,眼泪慢慢地弄花了她那化得十分精致的妆容。
众人目瞪口呆,蕙兰用袖子拭去了满脸的泪水。半晌,她才平复了心绪,跪直了身子道:“没错!是我杀死了她!谁让她·····谁让她毁了我的一生啊!”老鸨此刻方由惊转怒,像一头疯魔了的狮子一般对着蕙兰拳打脚踢。步摇被打落到地上,蕙兰如瀑布般的头发全都散了下来。老鸨似乎还不解恨,又重重地给了她一个巴掌,几乎打歪了她的整张脸:“好你个死丫头!那可是你的亲表姐!你怎么能做出如此道德沦丧的事情!我呸!”“住手!”苏念俯身扼住了老鸨的手,正色道,“法曹在此!哪容得你动用私刑!”李健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开口说话了:“把她拿下!”四个差役一听此话,立刻七手八脚地将蕙兰从地上拖了起来。蓬头垢面的蕙兰此刻却圆瞪着双眼,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分外骇人:“我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是她那个当小吏的爹杀了人以后逃到了我们家,我娘亲念在兄妹一场的分上收留了他。谁知道后来······后来还是被衙门里的人找了过来。娘亲因为窝藏罪犯被流放,病死在了途中。而我,和她一起,被卖到了这青楼奴。”
“可如今,她成了这儿的头牌姑娘,而你,却还是个端茶递水的小丫鬟。”穆怀在旁冷冷地说道,“你心里对她,更是有八九分嫉妒的吧!我可听说,最
近有一个贩丝绸的富商想要为她赎身,讨她为妾,是不是?”蕙兰似被人点着了痛处一般,身子一软,险些倒下:“是!我得不到的自由,她也休想得到。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苦苦挣扎,而她却要出去享福,你让我怎么甘心!如何甘心!”“沐沐她原是不愿意走的,”老鸨脸上的怒容未减,语调里却又多了几分悲凉,“后来,是她劝服了那位富商把你也一起赎出去。她说,下个月十五是你的生辰,她想到那时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想不到你却·····.”
听得此话,蕙兰终于双腿一软,完全瘫倒在了地上。她的目光中有悔恨,有
歉疚,更有一种莫名而来的恐惧。差役们想要把她拉起来带走,她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他们的手,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忽地拿起了案上的那只茶壶。苏念心叫不好,可待他冲上前抢过杀壶之时,蕙兰已经将其中的茶水喝了大半。
“不!你现在还不能死!”苏念看着蕙兰的嘴唇正在慢慢地变紫,不复见一
直以来的从容镇定,急急用手托着她的下巴问道,“你那锦帕上的桃花图案是谁教你绣的?快说!”因为过分用力,苏念的指甲已然深深地掐进了蕙兰的肌肤之中。蕙兰的嘴角流出了暗红色的毒血,呼吸慢慢急促起来,瞳孔也在渐渐地放大。苏念再度高声喊道:“到底是谁?”蕙兰气若游丝,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京······京·····京
月···...”
“京月是谁?”苏念的话音刚落,蕙兰的手已然垂了下来,口内流出的鲜血沾染到了苏念的嵌金丝绯色衣袖上。他放开手,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因
为失望而变得分外难看。穆怀忙走至他的身边,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低声道:“念弟,没事的,我们还有机会。”夜幕中的安州都督府分外宁静。沙漏中的七色沙不知疲倦地慢慢往下落。紫檀木屏风两边的紫铜狻猊香炉正在袅袅吐着青烟。苏念看着透明琉璃瓶中那支略有些凋残的桃花,那是他昨日才吩咐下人从盛绽的桃树上采摘下来的。那么美丽
的花朵,却活不过三朝。李健在处理完所有善后事宜之后,方才急匆匆地赶到苏念的书斋之中。看到苏念的那瞬间,他的脸略略有些抽搐。他俯身于地,将头垂得老低:“下官今日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治下官大不敬之罪。”他如此说来,显然意识到了今日之行已然触犯了皇权。苏念起身,虚扶着他,半开玩笑半当真道:“若非法曹看明白了本王之意,恐怕明天全城百姓都知道长安的世子和都督流连青楼,还涉嫌杀死青楼名妓的丑事了。”李健圆乎乎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挠了挠头说道:“殿下说笑了。只是······有些事情,下官还不大明白。殿下是如何知道蕙兰带着的那块帕子上有毒的?”
“这很简单,”苏念缓缓地说道,“因为打从一开始起,我就注意到了蕙兰的那种紧张又惶恐的神情。沐沐的指头一动,她的目光就会有一次变化,沐沐碰到了那根木刺,伤了手指之后,她才用手里的帕子给她止了血。看到因为疼痛而眉心微蹙,蕙兰才确认,她新鲜的伤口碰到了帕子上的毒,于是,便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其后,她又附耳对沐沐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屋子,我猜她是想去外面将这块帕子处理掉。只是她一出去就碰到了老鸨和那两的醉汉,一时难以脱身,于是,她只好将帕于减任了自己的衣袖中,本以为对不会被人察觉到的。”
“可还是没有逃过殿下的眼睛。”穆怀虽然向来都知道他这个小主的智慧,但如今听到他竟能这样敏锐地捕捉到如此微妙的表情变化,眼里还是稍微了些异色。苏念浅笑,看着他道:“这又有何惊讶的?表兄不是不知道,我对琴曲完入不感兴趣。你陶醉在《平沙落雁》之中,我无事可做,也就只能看看那些细枯士节了。更何况,蕙兰拿出的,是那样的一块帕子!只是可惜,我当时尚没有往还里想,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就送了那沐沐姑娘的性命。”
李健在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他才厘清了脑中繁杂的思绪:“可既然殿下能够为自己脱罪,又为何还要听凭那老鸨把您当成嫌犯,受她这般欺辱呢?”
“法曹不明白吗?”穆怀见李恪不说话,便替他答道,“殿下特意等你来
了才说出他知道的一切,是为了教你怎样断案呢!你手中不是还有几个尚未结案的案子吗?看看经此一案,你能不能得到一点新的启迪。”
“殿下如此用心良苦,下官定然不会辜负您的。”李健再度屈膝于地,面上多了几分坚定之色。
苏念颔首。他自认是有识人之明的,这位李法曹虽平日里有些不拘小节,但为人正直忠诚,这样的人是可以让他放心任用的。他按了按太阳穴,缓解了一下。这一日以来的疲惫:“还有一事。法曹知道长安城内有个名叫京月的人吗?
“京月?”李健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摇摇头说道,
“下官并未听过这个名字。不知此人是男是女,年老或年少?”窗外雁的哀鸣之声传来,余音袅袅,划过了安州城上空厚重的云层。苏念长长地叹了口气,虽早已经料定了此事,却还是没能掩盖住那股淡淡的颓丧之色。
苏念看了看身前因为帮不上忙而面露愧色的李健道:“无事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李健应了一声,出门的时候,刚巧看到小成正趋步向这里走来。小成与他的弟弟小恩长得十分相像,只是性格比之更要沉稳内敛几分。小成叩门而入,将手中的一封信交给了李恪道:“殿下,这是安阳驿小吏方才送来的。”
苏念接罢,便向他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你先去吧。”“是他来的信吗?”穆怀侧身问道。“没错,是姐夫的回信。”苏念说着便将信递给了他。苏念的这位姐夫萧锐是隋朝萧皇后幼弟萧瑀的长子。若论起这层关系来,苏念还得喊他一声表舅。只不过两人年纪相仿,苏念年幼时便与他常来常往,从来也没有论起过辈分。几年前,经由皇帝赐婚,萧锐风光迎娶了苏念的长姐襄城公
主。从此苏念也就顺理成章地唤他一声姐夫,彼此间比往日更亲近了几分。
“弟与祯卿去国以来,兄甚想念。兄自任大理少卿,辄怫郁不畅,虽暮叠不
舍昼夜,亦难断案件之曲折离奇······”
穆怀接过信,看他通篇都是诉苦的话,便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道:“陛
下这般器重表叔这位大姑爷,将如此重要的差事给了他,倘若让陛下看到这番抱怨之语,他老人家还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呢!”
苏念笑说:“若是让他再听到你叫他一声“表叔”,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找你
拼命呢!”穆怀也不言语,耐着性子看完了那整整两页的牢骚话,又见信的最后写道:“陛下近来身体康健,精神奕奕,弟切莫忧思挂怀。”穆怀将信重新放入信封之中,似是不解,又似是叹息道:“你一个月要写三封述职公文给陛下,陛下身体如何,精神怎样,你就不能自己问吗,非得绕萧锐这个弯子?”
苏念收敛了笑,神色冷凝着道:“你不明白的。”“我如何会不明白?”穆怀恨不能拿一桶凉水兜头浇向苏念,“你和陛下之间横亘着的根本就是一根毫无意义的刺。我是说过会帮你,但绝不是认同你这样可笑的执着!”
“可笑?”苏念被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心肠,“我母亲牺牲了自己的性
命,只是为着不让她最爱的男人有一丝为难。可我那父亲又为她做了些什么?穆怀,你说我可笑,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曾得到过。。····”“你说得没错,我是不懂你们母子、父子间的事。从此,我也再不会劝你半句话。你要查那个桃花图案,要知道当年的刺客是谁,我会帮你。别的,我不会再管。”穆怀强压住内心的疾痛,说话的声音微微打着战。
“对不起,对不起兄弟,我不该说这话,我······”其实刚才那话说出口的时候,苏念就后悔了。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能从容应对,唯有触及此事,他的情绪才会完全由不得自己控制。或许,那真的是他心头一根碰不得的刺吧,留着会痛,拔去会更痛。见穆怀不说话,苏念走至他面前对他长长一拜,正要屈膝之时,却被他扶住了手:
“我可受不起吴王殿下如此大礼。罢了罢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