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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再一次洒满街头,任何描绘黄昏的词汇在数千年的文学作品中早已用尽,但关于它的形容仍旧在不断变形而出。
似乎黄昏是人世间的宠儿,摄影师喜欢它,文学家喜爱它,画家也留恋它,就连路过的行人都对它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情。
如今,被称作艺术的宠儿的它正把这光阴的最后一点证明洒在苏梦落的身上。
苏梦落,游荡了一天的苏梦落,终于累得坐在了路旁。而她的脚旁,正跟着一只懒散的黑猫。
他们的附近,是一个公车站。站牌下站着不少等候着公车的人,人们看到苏梦落的瞬间,都会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
那是一个不顾仪态地坐在路上的短发女孩,她穿着干净但看起来洗得发旧的宽大衣物,此刻正在揉着没有穿鞋而□□出来的雪白脚裸。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伤心,嘴角间怀有浅浅的失落,眼角带有细细的泪痕,但她看起来却像是在笑,微微的笑。
这个时候,像是有人小声说了一句,“是流□□吧?”大概有人从她那多日未洗的头发中看出了什么。
“女人,你这一天都白忙活了,不伤心吗?”鄙视地看了一眼仪态不端的苏梦落,黑猫嘲讽道。
或许它人生的目的就在于挑动别人的愤怒,戳中别人的伤处,然后哈哈大笑般自娱自乐。当然,苏梦落也很诚实地回答了。
“伤心啊。”
“我就说你别找什么工作了,赶紧偷几桶水,抢几袋馒头,然后朝南向东走下去,运气好的话,走几个月就到家了。运气不好的话,也不就是遇到了人贩子然后被买到山窟窿吗?别怕,只要不被野狗咬死,也没有给别人当童养媳,估计很快就可以从大山里走出来。所以说,如果真的要等到你找到工作挣到钱,再买车票回家,恐怕这个世界都得末日了。”
黑猫的话虽然讥讽十足,但并非全无道理。
但比起思索黑猫的话,苏梦落此时更为关注的是,那本已习以为常的黄昏。
它美,却也不美。它不美,却也美。
但对苏梦落来说,此刻的黄昏,有着更为现实的意义,可以让她明了时间流逝的道具。只有在失去手机后,苏梦落才明白到黄昏除了哀愁与美态,还有真的只是一场黄昏而已。
停留了很久的公车终于开了。
苏梦落此时也记起了要回去,所以她叫起了还在喋喋不休的黑猫,站了起来。
遇见叶雪是一个意外。
那是在路过一个繁华小吃街道的时候,苏梦落看到了一个令她感觉到意外的身影。
那是一位穿着粉白色连衣裙,化着淡妆,弯着腰,却很认真地在垃圾桶附近捡瓶子的女孩。
但如果真的是女孩的话,因为那个女孩和苏梦落印象中的叶雪形象十分相似。
观察了女孩一会,苏梦落发现女孩似乎在这个小吃街很受欢迎,那些在店铺附近消费的年轻人,甚至作为店主的大叔阿姨,都会把喝完的纸杯或者没用的瓶子递给女孩。
女孩收到这些东西后,会先把它放入袋子里收好,然后很高兴地微笑道谢。
随后,女孩转过身来,恰好与苏梦落的视线对碰在一起。
“叶……雪?”苏梦落试着问了一声。
对方看到苏梦落的瞬间,表情说不上是惊讶,也说不上是平静,只能说是有些……尴尬。
“被你发现了啊,苏梦落。”女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两人对视着,最终,女孩并没有否认他就是叶雪。但他此时的声音已经与当初苏梦落听到的不一样,却变得如女性般尖细。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小帐篷里。
“找到工作了吗?”叶雪突然问道。
“没有。”
苏梦落一愣,然后摇了摇头。
“是吗?”仿佛早就猜测到苏梦落的工作失利,叶雪的表情并没有多少的惊讶。同时,她却发现了苏梦落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比起今早所见的,多了一点味道,少了一点情绪。谈不上是变好,也看不出是变坏。
不过此时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摆在两人的面前。
“你的声音……”
“是伪声。”
叶雪换回了原来的中性嗓音答道,然后又转过了尖细的女声说了一句:“我练习很久了。”
“不用奇怪,比起一个干净的乞丐,人们更喜欢一个肮脏的美女。只要装个可怜,或者撒点小谎,人们就会同情你,可怜你,甚至能够获得不少好处。不过……”
这也很危险。
大概是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叶雪咬了咬牙,然后问道:“你有听说过《瓶子公主》的故事吗?”
“瓶子公主?”
“嗯,有一个人曾经给我讲过这个故事,现在我讲给你听吧。”
之后,叶雪便和苏梦落说起了这个《瓶子公主》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英俊勇敢的小王子。有一日,他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公主。可是他的弟弟士也爱上了这位公主。公主很苦恼,这个时候,王子的骑士给她出了一个主意——派大巫师用魔法把弟弟变成了女孩。于是,公主和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后来,变成女孩的弟弟有一个朋友。她是一个快乐的小公主。有一日,快乐小公主的父王死了。她的母后带着她嫁给了另一个国王,结果她的母后也死了。后来,后爸国王取了一个后妈皇后。后妈皇后和后爸国王之后生了一个小小公主。
不知道为什么,在小小公主出生的那天,快乐小公主打了一个瞌睡,变成了一个瓶子。
后爸国王和后妈皇后看到公主变成瓶子,便把她滚下大海。
瓶子公主醒来,发现周围没有了家,没有了国王和皇后,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伤心的她,哭了。
她哭着哭着的时候,飘来一只海龟,海龟问:瓶子也会哭,不怕淹死在大海里吗?
瓶子公主答道:我一觉醒来,家就没有了。
海龟说:哦,那我带你回家啊。
于是海龟便带着瓶子公主滚啊滚啊,在大海上飘啊飘啊。第二日,海龟被人吃了。
而瓶子公主又孤零零地漂浮在大海上。后来,她遇到了一只海鸥。
海鸥问:瓶子,你要去哪里?
瓶子公主答道:我要回家。
海鸥说:那我带你回家吧。
于是海鸥一把抓起瓶子,带她往天空上飘啊飘啊。第二日,海鸥还是被人吃了。
后来瓶子公主落在垃圾桶中,被人捡起送到工厂里。
她变成了可乐,变成了雪碧,变成了美年达,变成了王老吉,大连汽水,特仑苏牛奶……被运送到世界各地,送往到不同的家中,却没有一个是她原本的家。
到最后,被摔得破烂不堪的她,也忘记了自己最初是什么样的瓶子,被人随手扔在了路边。
这个时候,瓶子公主忽然忘记了自己的家在哪里……”
叶雪的故事没有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他告诉苏梦落,他被家里赶出来后,大学就被迫辍学。没有钱,没有背景,没有家庭,没有朋友,没有关系,一无所有的他,曾经试过去过工地搬砖被人拒绝,也试过剪了一个平头去工厂应聘工人被人回绝,最后也试过破窗而入,曾经在最绝望的时候,他在街头给别人下跪,卑微地请求一份浅薄的施舍,吃着不知道是谁不要了的剩饭……直到现在,仍旧流浪在这个城市之中。
叶雪说:“所以,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救你吗?是因为我觉得,你的身上有着和我相似但不同的东西。”
未等苏梦落回答,叶雪就继续讲道:“你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叶雪吗?是因为我很喜欢白雪。大人们常说,每个女孩总有一个白雪公主的梦,却不知道有些男孩从小怀着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的公主梦。可惜的是,我的梦是一个后妈梦。”
叶雪的故事,开头累赘,结尾无力,中间更是无厘头,或许他想要告诉苏梦落什么,但又不想全部说完。即使是这样,这个只有一半的故事,足以令苏梦落感觉到有些苍凉。
随后,她忽然想到了自己。
我也不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人嘛,有什么资格去介怀他人?
于是,苏梦落搂住了哭泣的叶雪,有些迟疑地说道:“捡瓶子真的可以挣钱吗?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捡吧……”
叶雪撇了撇嘴,接着笑了起来。
“谢谢。”
黄昏之下,破棚之中,晚饭未煮,两人相拥而立。
却有一只黑猫在冷眼看着这一切。
“真是讽刺啊,在故事之中的人。”它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