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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凤宫偏殿内,淡雅清新的苏合香经由焚烧后的香气缕缕飘散,一片祥和。
皇太后靠在软榻上,轻抚着趴在自己身边的永安的柔顺长发,淡淡发问:“今日可是得到教训了?”
“皇祖母,孙女没错!要不是郑氏竟敢辱骂母后,我怎么会要对她动手?更可气的是父皇他一点都不信任我!”
魏旭宁很是委屈又气愤地说道:“今日居然就为了那个女人,在母后的灵前打了我,他以前从来都舍不得打我的,连句重话都没能说过!”
刚说完泪水又不争气地落下来,魏旭宁眸中满是疑问和伤感,还隐隐带有一丝极为不易觉察的恨意。
看来今日泽和帝的所作所为确实令这对天家父女起了嫌隙,日后也不知会因此生出多少风波。
“哎呦,哀家的宝贝诶,好好的怎么又哭了?瞧瞧这刚刚上过药的脸蛋。”
“哀家刚刚要不是过去看了看,你就要吃大亏了,现在还不知道要反省。你若是仍不开窍,日后可要怎么办啊?”
“皇祖母,您这是什么意思?阿宁又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何况还有您护着我们,日后自然是好好的。”
皇太后敲了敲魏旭宁的额头,见她吃痛的样子,却无法戏谑起来,只能忧心道:“你这丫头啊,还想赖着哀家一辈子不成。哀家虽然身体康泰,但也架不住年华老去,若是哪天哀家没了,你们姐弟俩要如何在这吃人的后宫生存呐!”
“皇祖母您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呢,呸呸呸!刚才的话诸天神明可一点都没听到!”
见永安这副没心没肺、丝毫没有警觉性的样子,皇太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母后当年作为晋王妃时只得你一个就很是欢喜,央求你外祖父也就是如今的谢丞相,向先帝求恩典敕封你为郡主,连封号‘永安’和闺名‘旭宁’都是先帝特拟,可谓荣宠无双,风光更是一时无两,哀家的阿宁从出生起就是无可争议的天之骄女!”
“那时候先帝对你也是宠爱非常,还经常亲自抱着你,就连你的乳名都是先帝给取的。说来也奇怪,那么多孙子孙女也就你入了他的眼,连驾崩时还念叨着没能等到你这丫头出嫁……”
说到这里皇太后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后来你母后艰难生下瑞王,便是缠绵病榻之时也顾念着你,慈母之心可见一斑。阿宁你自小就是如珠如宝地长大,哪里受过什么劳什子气。
可今日不过是皇后薨逝,便敢有妃嫔对你不利,他日若皇祖母也不在了,你父皇又忙于朝政,到那时阿宁你和瑞王该要如何自处?”
“往日有你母后给你遮风挡雨对付后宫的明枪暗箭,如今要慢慢靠阿宁你自己了。这四年来你这丫头想必也有所察觉,皇后教导你的功课怕是都改了吧。”
“……原来竟是这样吗?母后那时突然改了内容,连开蒙时给我定下的准则都给变更了,要求也更为严格……原来……原来是……母后发现……自己……命不久矣……”永安两眼无神的喃喃自语,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落。
是啊,四年了,母后时常卧床不起太医们就差常驻翔凤宫了,女官们更是闪烁其词。后宫嫔妃也被免了每日必要的请安,虽然未曾有宫婢私下议论,但终究还是有风声传到自己耳中。
只是自己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些细节,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迟钝,竟就这样毫无长进的使母后担忧。母后拖着病体还要为我们姐弟俩筹谋,我还因母后的严厉而抱怨,我……我当真是不孝极了!
平时练书法用的描红、仔细叮嘱的细枝末节、时时的教导规划……这些……还有那些……子欲养而亲不待,都是我的错!我若是不自欺欺人,早早醒悟,好好听母后的别总惹她置气,母后定然现在还好好的,说不定还让锦绣姑姑唤我去吃核桃酪……是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正当长公主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都有些魔怔时,一旁的皇太后厉声大喝:“永安!”
魏旭宁好似刚刚清醒过来:“皇祖母,您……”
“你这丫头可吓死哀家了,突然就呆呆的,还一直流泪个不停,倒和犯了魔怔一样。”皇太后拿着锦帕轻柔地擦拭着魏旭宁眼角的泪痕,细心的提点着:“哀家也不责备你了,你呀该学着长大了,可别忘了你还有亲弟弟瑞王要照顾。皇后临终前肯定也叮嘱了不少,哀家就不多啰嗦了,好好保重自己!”
魏旭宁紧紧握住皇太后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感受着掌心中的暖意,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永安因整个下午的折腾而略显憔悴的脸庞,皇太后心疼地皱皱眉,连忙唤来大宫女白芷:“给殿下好好收拾一下。”随后又一顿,看向永安:“然后便小憩吧,就算心里不爽利,晚膳也是要用的。”
“永安自是明白的,皇祖母莫要担忧。”魏旭宁终究还是扯出个淡淡的笑容,神色勉强地起身离开,跟着白芷去往另一侧殿。
“主子,长公主殿下这样实在令人担心啊。”
“唉,谁说不是呢。她这样子我也无能为力啊,只盼着她能自己从中走出来,别钻牛角尖了。”
“殿下如此聪慧肯定能想通的,主子您还不相信吗?”
“唉,但愿吧!”说着皇太后又摆摆手:“罢了,罢了。这丫头看在瑞王还年幼的份上,一定能很快振作起来的。日后,灵萱你多多看顾几分。”
“长公主殿下这般惹人疼,奴婢们肯定都是会好好照顾殿下的。何况,您不是都把白芷指过去了。”
“你这老货倒是眼精,这么快就看出来了。白芷跟着我这么多年,又不愿出宫嫁人,家中也没有什么亲人,只得多让她宽心。阿宁那丫头是个好的,不会薄待她。”
灵萱又笑道:“况且殿下如今遭逢大变,身边都是些年轻小姑娘,又没有得力的人撑着,一不小心就会让那起子小人称了心,吃了大亏。白芷过去也能多多帮衬指导殿下,让后宫里不安分的长点儿心,奴婢说的可对?”
“知道你明白我心思,特特显摆出来,也想哀家把你也指到阿宁那儿去吗?”皇太后笑意盎然的指着灵萱说着。
魏旭宁被白芷扶着朝偏殿走去,因情绪过激起伏太大而耗费太多体力的永安只得将身子大部分重量倚在旁边的白芷身上,却又强迫自己挺直脊梁不显露出一丝脆弱,面色上更是看不出什么来。
白芷身为越凤宫的大宫女,跟着皇太后不知有多少个年头,早已是宫中的老人了。此时见到素日里活泼开朗的长公主殿下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便是平日里接触不多心下也觉得酸涩不已。
于是,白芷默默地加大了力气扶着魏旭宁略有些迟滞的向前走去,在长公主看过来时注视着她眸中的细碎星光,慈爱一笑轻声道:“小心。”
魏旭宁则有些疑惑地看着白芷点点头后,便是沉寂无言,素白的裙裳在行走间旋转、展开,周而复始。就这样带着身后随侍的大批宫人进入了越凤宫的偏殿。
盯着眼前的氤氲水汽,永安眨了眨眼想要摆脱目前这种昏昏欲睡的状态,却又闻到熏香的宁神香味,愈发觉得疲累不堪了。这样下去怕是要在浴池里睡着了,不,不行,呆会儿还要去鸣凰殿为母后守灵,不能就这么睡过去。
“白芷姑姑,把焚香熄了吧。”永安强打起精神出声道。
只听见微弱响动后便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就只剩下些微淡淡的香气了。伺候沐浴的宫女们见永安有起身的打算连忙端来早已准备好的衣物过来,其中两个宫女正拿着布巾给长公主擦拭着才刚刚及腰的长发,还有三个宫女在一旁为永安更衣并整理饰物。
换上干净的素服后,永安坐在绣墩上,看着铜镜里宫女为她梳发的场景,总是会有些恍惚。往日里,母后也会这样慢慢的拿着桃木梳给她梳理头发,偏偏她好动,在母后编辫子时东倒西歪的玩闹,最后弄得头发乱糟糟的。母后也未曾说教自己,反而打散头发重新编起来,总是要我漂漂亮亮的出去玩耍。疯了一整天后回来,母后还拿着糕点来哄着我多用些饭……
原来以为自己从未在意过的画面,现在看来却是如此鲜活生动、清晰可见,仿佛还能闻到那时候母后身上香香的好闻的味道。
这时,白芷端来一碗姜汤,辛辣的气味使得魏旭宁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姜汤,心知是皇祖母吩咐的,只能皱着眉头端起碗盅,闭着眼把整碗全灌了下去。忍着满腔的不适,永安刚想唤人取来糖水漱口,却见白芷捧着一碟果脯递了过来。
永安捻起一小块果脯放入口中,味蕾感受到熟悉的酸甜后,随即舒展了眉头,略感诧异的望向白芷,却并未出言询问。
只见白芷眉眼含笑,似是松了口气:“婢子想着殿下您对这姜汤怕是敬谢不敏,又听闻殿下素喜甜食,便自作主张命人取来这一碟果脯好让您压压味儿,还请殿下勿怪。”
“无事,是白芷姑姑有心了。”长公主不知道白芷从哪里拿来她平日里吃惯了的果脯,也不欲知晓白芷是否去过翔凤宫,只为她这份心思就能让自己心生暖意,永安注视着白芷淡淡点头。
“殿下您此时可要传膳?”
“不必了,我并无胃口。”
“可是,不久前……皇太后还嘱咐过……”
“罢了,端碗粥来吧。”
魏旭宁在白芷的劝说下,拿着银匙舀着面前的燕窝粥往嘴里送,热度刚好并不烫。
才用完膳,白芷便塞过来一个手炉,虽然这时候的宫室并不寒冷,但显然有人注意到长公主的双手是冰冷的。
想到自己现在就要往翔凤宫去,魏旭宁便顺手接过了手炉并站起身来,也没有出声吩咐什么便径直向殿外走去。
殿内的宫人们以为长公主不过是起身走走,或是看看窗外的风景,可谁知长公主就直接一个人离开了偏殿,不顾自己穿着单薄独自出去了。
白芷开始虽觉不对却也没意识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会儿反应过来,想到长公主弱不禁风的样子,连忙唤人赶紧去取件厚实的披风,自己立刻带上几个宫人去追了。
魏旭宁一个人出了越凤宫,神思恍惚,只是记着要去翔凤宫的鸣凰殿,再去见见母后,日后怕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素色的云纹绣鞋踏到青石板上并没有什么声响,来往的宫人们虽奇怪于永安身为长公主却独自在后宫行走,但并不敢出声发问只是静默躬身行礼。
而魏旭宁也未在意这一路都有些什么人注意到自己,只是越走越快,仿佛有人在后面追赶。
走的太快,又不注意脚下,总是会出些意外的。在经过万花园时,一块不起眼的顽石绊倒了永安。
重重的摔倒在地,手掌和膝盖都有些轻度擦伤,但永安仿佛从未觉察一般,以极其狼狈的姿势倒在地上,想要自己起身却好似全身都失了力气,只得瘫坐在地,看着那块顽石出神。
“你怕是没有力气起来了,需要我扶你吗?”
感受到一旁有阴影笼罩下来,愣神的魏旭宁呆呆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声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