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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8年后,公元1934年,民国23年,腊月,初二,清晨,河南新乡城。
北风紧吹,天寒地冻,一位四十岁上下,身材消瘦农民模样的中年人,肩扛着一个麻布袋,略带着一丝紧张神色,在新乡城清冷的大街小巷疾行。这人行走中不时抬头看看街道两旁的商铺匾额。天很冷,这人却走得满头大汗,脸颊潮红,他肩扛的麻袋看起来十分沉重,走一段路就换一换肩,换肩时也不停留一步。
当他走到一家名为聚宝阁的古玩商铺前时,重重呼出一口气,眉宇舒展开来,此时天色尚早,聚宝阁店门紧闭,他稍稍犹豫一下,踏上台阶,抬手敲响黑漆店门。
一敲过后,这人静等一支烟的时间,店内毫无动静,于是第二次抬手敲门,约莫又等了一支烟的时间,店内仍然无一丝响动,他按捺不住,抬手用力拍起门来,把个黑漆店门擂得山响。
“谁啊?谁啊?别敲了,等一下。”店内传出不满又无奈的声音。
又过了一支烟的时间,店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古玩商铺老板一脸不高兴,一脸朦胧睡意,站在门口。
“老板,给恁瞅个东西。”来者抬脚扛过店老板,挤进店内。
老板揉揉眼,转身走入柜台后,一屁股墩坐在太师椅里,气呼呼地说,“看啥玩意嘛,大清早瞎咋呼啥呐?”
“老板,俺也不知道是个啥玩意,恁瞅瞅,恁先瞅瞅,夜黑里俺逮兔子,在兔子窝里挖出来嘞。”来者满脸堆笑,双臂叫力,把麻袋放在柜台上,抖着手打开麻袋,揭着一层又一层烂布说,“恁看这东西能换俩袁大头不能。”
“兔子窝里还能扒拉出啥好东西?搅了俺的好觉。”老板打了个呵欠,瞧都不正眼瞧一眼,只用眼睛余光睨视着来者轻轻颤抖地双手。
可当来者剥掉最后一层烂布时,店老板立刻惊呆了,呼地站起从太师椅里站起来,双目放光,心说,这是什么神器哇,别说见了,听都木有听说过啊。
我们知道,河南是中国数一数二的文物大省,华夏文明的发祥地,河南哪块地方木有建过王朝帝都呀,珍稀出土文物多的去了,这店老板出身古玩世家,自幼耳濡目染,对古玩字画颇有研究,从老掌柜手里接手聚宝阁,独自经营也有多年了,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可柜台上这玩意的奇异造型愣是闻所未闻。
老板伸出一只手去抓那玩意,情急之下,他竟没有拿动。“真沉。”老板在心里说。
他低头仔细端详那烂布层层包裹之物,但见那东西有三尺长短,腕口粗细,金属材质,通体无锈,微露毫光,用手摸去,冰冷硬滑。器体上有九节,下有一握,貌似手柄,顶端尖锐如矛,手柄底部有一圆润小孔,不像是铸造孔洞,此物像是中空一般。小孔周围嵌九颗同质地金属小珠,珠上刻有细如蚊足的铭文,铭文非隶、非篆、非金、非草,稀奇古怪,老板对古文字极有研究,却竟不认识。老板用手指拨弄那小珠,小珠毫不涩滞,活动自如。
店老板此时心下大奇,眼前之物整体造型极似上古冷兵器鞭锏之类,虽是金属,但非金、非银、非铜、非铁、非铝、非铅,自己更是不能分辨出是由什么金属打造。
店老板沉思良久,抬起头来,看见来者正直勾勾盯着他的脸。他暗责自己失态,抬手离开柜上之物,故作无谓地说,“这东西值俩小钱,老乡有福人啊,挖兔子能挖出一笔财喜来。”说着从衣兜里摸出几块袁大头,轻轻抛到柜台上,“这些钱够买一架坡的兔子了,老乡拿去,过个好年,哈哈……”
河南农村人忠厚,可并不傻,来者从老板神态里看出,这东西价值远远不止几块袁大头,也不回话,拿起破布,作势要把东西包起来。
“哎!哎!老乡,老乡,恁这是弄啥嘞?”老板急了,心说这泥腿子嫌钱少不卖了哇,于是嚷道,“还有好几坡的兔子在箱子里头等着嘞。”
“孩儿他娘,孩儿他娘,起来,快起来!”老板扭过头对里屋急赤白脸地喊道,“把咱柜子里那五十块袁大头都给我拿出来!”
五十块袁大头可是个大数目,按照当时市值,够买几亩好地,或者十多头耕牛了。
“中!中!白喊了!”老板娘在里屋答应。
“俺要一百块袁大头。”来者不轻不重,语气坚决地说。
“老乡,乡亲哥,哥,亲哥,俺哩亲哥,恁杀了俺吧,俺铺子里哪有那么多袁大头哇,再说恁这东西哪里值那么多钱。”
二人四目,相互逼视,紧盯对方神情,展开一场讨价还价的激烈交锋。
“一百块!新乡城又不只你一家古玩店。”
“六十块!不能再多了。”
“一百块!”来者坚持。
“七十块!最多这个价。”
“一百块!”来者再坚持。
“八十块!亲哥当真到头啦!”
“一百块!”来者继续坚持。
“九十块!中不中?别逼着俺喊恁爹。”
“一百块!”来者毫不松动。
“九十五块!俺都要吐血了。”
“一百块!”来者稳如磐石。
“九十九块!恁就识一个数吗?”
“一百块!”来者口气强硬,坚定不移。
“哎,一百块就一百块吧。”老板松口妥协。
“中!成交!”来者竞价胜出。
“俺哩亲哥呀,你可真死劲,这东西俺一百块袁大头收了没一点赚头,说不定还赔钱嘞。”
“孩儿他爹,你收嘞啥东西呀,要一百袁大头?”老板娘从里屋探出头来问。
“就这个破烂玩意。”老板朝柜台上一指。
“咦……咦……就这破烂玩意你一百袁大头收啦?俺还当是商鼎周卣嘞,俺还当是汉玉唐彩宋瓷嘞!值个屁呀!你这个冤大头,净干些败家赔本勾当!”
“孩儿他娘,你就当俺猪油蒙心,收了算了,再说俺跟大哥也商量好价钱了。”
“一百块不收!收根球也比收这东西强。”
“孩儿他娘,你就当是根球收了吧!”
“你个鳖孙,要收你收,老娘没钱!”
老板跟老板娘斗气吵起嘴来了。
“那咋弄?恁要不收俺到别的店里瞅瞅?”来者说道。
“收收收,老哥,咋不收嘞?你等住,俺去拿钱。”
“你这鳖孙,真过不成了,一百块不中,最多八十!”老板娘破口大骂。
“亲哥,恁看,一百块真是太多了,你看八十可中?”老板故作为难状。
“恁都别在俺跟前演双簧了,中不中?”来者撇嘴冷笑,“一百块少一毛都不卖!”
“咦……咦……看恁精哩,俺不搭腔了,倒尿盆去。”老板娘见双簧被来者识破,扭身钻回里屋。
“老哥见笑,稍等。”老板朝来者拱拱手,跟进里屋拿钱去了。
“孩儿他爹,那东西一百块袁大头值吧?”老板娘悄咪咪地问。
“值,值,是件好宝贝儿嘞,怕值一万袁大头嘞,咱发财啦。”老板高兴地抱住老板娘啃一口,屁颠屁颠数钱去了。
“日恁八辈,少来撩拨老娘,老娘倒尿盆去了。”老板娘狠狠剜老板后背一眼,端着尿盆出去了。
老板数出九十六块袁大头,捧了出来,和先前撂柜台上面的那四块放做一堆,说,“老哥,一百块袁大头,你查查。”
来者随意从袁大头堆中间捏出两块儿,指甲掐住银元正中,放嘴边一吹,侧耳聆听,发出银币特有的悦耳颤音,两块袁大头吹过,来者又把这堆袁大头二十块一摞,齐齐码了五摞,说,“真嘞,是真大头,一百块,东西给搁这儿,这钱俺拿走了,白白。”来者几把抓起这堆现大洋塞进衣袋,美滋滋地走了。
老板娘急匆匆慌忙忙倒完尿盆,提溜着,从后院茅房跑回到店里,看来人已去,溅手上的尿滴都顾不上擦,急吼吼问道,“鳖孙,这东西真有你说的恁值钱?”
“值!绝对值!必须值!”老板美滋滋抚摸着那物件,头也不抬说。
“你鳖孙没有看走眼?真值?一万袁大头?”
“俺没走眼,俺干这么多年古玩生意,啥时候走过眼?不过就是看不出来这是个啥东西,俺得拿回家,叫俺爹看看,说不定俺爹认识。”
“快去快回,别长你爹家里,都二十大几的人了,收件东西还得找恁爹。”
老板把柜台那堆烂布扔了,关上铺门,拿出半匹粗棉布,撕下一块,仔仔细细把那东西包缠好了,说,“孩儿他娘,来,给俺招呼住抬到自行车上,这玩意真沉啊,怕有四五十斤吧。”
“还是庄稼人有劲,看看人家,身材精瘦,净是腱子肉,哪像你憋孙,虚膘,拿根棒子还得让老娘搭把手。”
俩口子吵吵骂骂,把东西抬到后院,放自行车后座上,老板拿根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转身回店扣了狗皮帽子,戴了狗皮手套,骑车出了后院,朝他爹家赶去。
那时代,那年月,自行车可是奢侈品,堪比今天奔驰、宝马、法拉利,还全是外国原产地原装进口,很有钱很殷实的人家才买得起,骑着拉风的很。
话说老板骑着自行车,车轮滚滚,车铃叮当,一路穿街过巷,带着一百块袁大头收购来的宝器,赶到老掌柜家,也不下车,一轱辘撞开院门,急乎乎闯进院子,大声嚷嚷道,“爹!爹!恁瞅瞅,恁快来瞅瞅,这是个啥东西?”
“淡定,吾儿淡定。”一个身穿白绸对襟长棉袍,五十多岁的白面山羊胡子老汉手负腰后,迈着八字步慢悠悠从堂屋踱出,这老汉正是老板他爹。
老板蹬下车架,把自行车停稳,关上院门,插上门闩,边解后座绳子边说,“爹,今儿个俺可收住宝器了。”
“瞎咋呼个球哇?老子啥球稀罕物件木见过?”
“爹,就这稀罕物件你木见过,给俺搭把手,抬屋里恁好好瞅瞅。”
爷俩儿合力把东西抬进屋里,放在八仙桌上,老板他爹拍拍手,轻蔑地说,“切,东西是怪沉,根据重量和造型来看是件青铜兵器吧?唬不住老子,老子见过得多了!多少钱收嘞?”
“一百块袁大头。”
老板他爹摇头,“贵了。”
“爹,不贵,这不是青铜兵器,如果是件青铜兵器俺至于屁颠屁颠带来给你瞅?俺就是吃不准是啥,不过准是件上古神器!”
“打住!打住!”老板他爹连连摆手,“先别喷,打开瞅瞅。”
老板揭开白布包装,他爹只看一眼,浑身颤抖,接着眼白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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