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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湘阴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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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上一直沉默而拘谨的中年男人终于缓缓抬起头,铁盔与鳞甲相撞的金属声响让长沙王不由回头看了湘阴侯一眼。

    他二十多年的挚交好友毫无波澜,依旧是对他毫无二心。

    长沙王嘲讽道:“姜简,兵临城下,你才开始使反间计,恐怕有些迟了吧?也是,你向来行事迟钝,慢人一拍,偏是好命,出生在元后肚子里,为着一个嫡长的名头,叫无数贤人名士似昏了头一般给你卖命——梁符给你收拾过多少烂摊子,你数过么?”

    皇帝的老底被揭得一层不剩,他反而不臊了,阴沉地盯着出生既是自己阻碍的幼弟:“圣人为王,自然诸贤相佐,朕亦不曾辜负他们,不似你无耻小人,湘阴侯跟护你半生,你却叫他独子来送死,叫他晚年绝嗣。”

    长沙王身后的白马开始狂暴地鸣叫。

    他感受到后颈的注视,明明已是胜券在握,但不知为何,心中莫名震荡。

    他不由回头向湘阴侯分解:“子律,你莫听这贼皇帝胡言乱语,胜文那孩子早已在我们启程之后便从水路绕道江东,折返回湘阴了。”

    “湘阴侯,那你看此人是谁!”不待湘阴侯反应,城头那已被逼进绝路的帝王已经决心为自己找一个人殉,他扭头向身旁的侍卫道,“来人,去把那欧阳野带上来,即便这两个乱臣贼子杀兄弑主,屠城焦土,朕也要叫他们付出代价,看着亲子为朕作盾,万箭穿心!弓箭手,都给朕将弓矢调转过来!”

    皇帝摆明是已然以为自己死到临头,长沙王决计不可放过他,开始找人垫背,纯粹地恶心敌人了。

    可他却不曾想过,他要是当着湘阴侯和长沙王的面亲自杀了欧阳野,岂不是叫他们再无顾忌,即便事后被蘧进带兵扑杀,也要一心复仇?

    他一人死便罢了,到时候陪葬的还有八百年燕阙古城与数万百姓。

    梁符一路颠簸地追着皇帝到前线,见他竟已破罐破摔说出这种毫不理智的话,气得一口痰气涌上来,跌倒在矮墙旁,被灌铮带人迅速扶起,不住地掐着人中。

    被吩咐去带来欧阳野的侍卫领命而去,面前却倏然窜出一个丹朱锦衣的身影。

    永清一把将他们拦下,扬声向皇帝道:“父皇!女儿亲自带人去提那逆臣过来!”

    清越的女声在两军对峙之时显得分外突兀,长沙王亦不由得抬头循声望去。

    姜简的女儿,哪个?

    但这不容他细想,对他而言,如今最大的变数是,欧阳野。

    他分明记得出发前已向燕阙下达指令,要求钟应将欧阳野劝返回湘,以免到时候被皇帝抓起来,胁迫为质。从燕阙发回的消息也称,欧阳野下榻之处人去楼空,甚至在他消失后,过了许久,皇帝还下诏来请他入宫。

    长沙王起初还担心是不是露出了破绽,但见皇帝的举动,便放下心来,以为定是欧阳野金蝉脱壳,神不知鬼不觉地平安离开了西京。

    依着皇帝的手段,若真把欧阳野扣了下来,是做不出来这么繁复的伪装,竟将他也瞒天过海。

    但见姜简的神色,也不似色厉内荏,虚张声势。

    他虽仍不相信姜简能有这般的预判能力,心却有些下沉了下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欧阳野真的不慎被抓住了,问题就大了。

    身后沉默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长沙王暗自回首,便见湘阴侯紧紧盯着城头,眉间川字生成深深沟壑。

    城楼上,永清疾步冲向方才关押欧阳野的角楼。

    血迹斑斑的城砖滑腻无比,她走得急,鞋履踩上一处血迹,一不留神滑倒在地。

    柔嫩的手掌在粗粝的城墙上拖滑下来,顿时变成一片磨砂般的擦伤,流溢的鲜血与污垢混杂在一起,惨不忍睹,她痛得一瞬间眼泪涌了上来,鼻腔里亦满是酸涩,却只能收回手掌拢在胸前,抽痛地吸了几口气。

    前头那些听命于皇帝的侍卫根本就不管她,只顾快步走向角楼。于此生死关头,那些渐渐远去的皂衣身影还满以为惟按照皇帝的命令行事,才能挽救危亡。

    不行,他不能死。

    欧阳野不能死。

    她迅速爬起来,快跑了过去,在侍卫赶到前,一把抽出了其中一人的腰间佩剑,铁器的重量是她不曾预料的,整个手臂都为之一沉,差点没提起来,她紧紧握住那把剑,架在了欧阳野的脖子上,胁迫他与她同行,扭头向侍卫吩咐:“这里有本宫,你们只须护送本宫将他带过去即可。”

    这实在是一件荒谬的事。

    但眼前的少女丹朱锦衣已沾上鲜血与战火的痕迹,握住乌黑剑柄的手亦在不住地渗血,偏她双眸里是不容置疑与反驳的坚定,她昂着头望着他们,每一个字都仿佛钉在心间一般:“我是大燕的永清公主。”

    她没有再强调他们应当如何去做,但每个侍卫皆屈从了。

    被她剑刃抵住脖颈的欧阳野也镇定自若。

    走出角楼的时候,侍卫稍稍脚步慢了一拍,落在他们身后五步左右的距离,欧阳野突然转过头,永清紧紧地拿着剑抵他,差点割破了他脖颈上的皮肤。她下意识将剑刃往外移了一寸。

    欧阳野看了一眼她退下一寸的剑刃,挑了挑眉,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永清不悦道。

    “没什么,”欧阳野顿了一霎,“若我劝降家父,陛下可许欧阳氏还家湘阴?”

    向来跟着谋逆的叛将没有不被清算的,最后皆是举家诛连。

    但欧阳氏的情况确然不一样。

    大燕十几年大的战事没有,但南疆一直在和南蛮小打小闹地摩擦,养得一群骄兵悍将,又民风剽悍,颇与中原不同,武帝分封三侯,其中湘阴侯和会稽侯皆镇守南疆,可见其中麻烦。若将欧阳氏连根拔起,谁来代替世代素有厚望的湘阴侯镇住湘黔之地?谁能接替收拾欧阳氏的场子?难道要白白便宜会稽侯么?

    “父皇是记仇的人。”永清低声道。

    欧阳野眼中的笑意迅速黯淡了下去。

    长沙王有能力杀掉皇帝,却不代表他能坐稳大燕江山。

    如今没有预谋的匪乱浑水摸鱼,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上,光凭一个弑兄的罪名就够让十三州本来表面安分,和大燕皇室貌合神离的豪族群雄并起,打着为先帝复仇的旗帜讨逆,瓜分权柄了。

    到时候,湘阴侯自然也是首当其冲。

    欧阳野如今觉得,他们父子不过是在替长沙王火中取栗。

    “但,”一直对他冷若冰霜的女声不知是不是因为极力地压低了声音,变得柔和了些,“我,还有父皇周围有脑子的人,都会劝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