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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惊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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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清过去十几年从不做噩梦。

    自从她那次去了北寺狱,噩梦便常缠绕在她床榻间。

    今夜的梦里,她蓦然惊醒,是北寺狱梁间的灰尘扑朔而下,呛得她睁开了眼睛。四周的铜镜锈蚀,显出的人影也扭曲怪诞,却仍能清晰地看见红疮斑驳的皮肤。只要一动,就会有某个地方破裂开,渗出血脓。

    血的味道甜黏又恶心,颇为真实,她甚至有肠胃抽搐欲呕的感觉。

    只要捱过去,醒了就好,她想。

    但她没有再听到仿佛叹息般的痛吟和哀泣。

    只看见囚禁她的牢笼被人霍然洞开。

    但走进来的,是许长歌。

    他玄衣纁裳,服着冕弁,仿佛是刚从婚礼出来的,唯一不和谐的便是,手里提着的剑。

    铜镜里的人容颜模糊,只听见他说,永清,你原来在这里。

    然后他又说了许多声对不起。这几声对不起却十分地熟悉,好似她本该听到过。

    我来救你了,他说。

    虽然看不见他的五官神色,但他的悲伤就像她身上散发的血腥气味一样,弥漫四周。

    永清也无端地感到哀恸。但她清醒地知道这是做梦,有些好笑地问他:“你要怎么救我?”

    他却仿佛没有听见。突然抱住她僵卧的身体,在他愈来愈紧的怀抱中,她几乎浑身的皮肤都尽数破损,好在梦里没有知觉。

    她皮下渗透的血,已湿透她破碎的衣裳,浸染到他的婚服上。

    他说,永清,你不应该在这里。

    然后他提起了剑,削去她身上班班红痕,就像试图从一个烂透的梨上削出完整的果肉一样。

    ……

    这场面实在太过诡异,超出了她对噩梦的容忍。

    永清终于惊醒。

    蓦然睁开眼睛,案上烛光微弱,她看见头顶宝帐上垂下的翠羽璧珠泛着浅浅的光,壁上光影也随着她起身而改变。

    这是真实的世界。

    但萦绕鼻息的淡淡血腥,却也是真实的。

    “苏苏?”她赤脚走出内寝,恐惧着噩梦缠绵的床榻,她在昏暗中不由加快了脚步,“有人吗?”

    她被门槛绊了一下,摔在廊中,抬头望见月光流照的桂树兰庭,才发现她跑反了,走到了后院。

    她也发现了那股血腥气味的来源。

    桂树下,摇落满地的芳香碎金,也躺着一个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的顾预。

    他依然是那身半新不旧的白纻深衣,却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刀痕,就连他脸上也是一道横贯的血迹,让他清秀的眉眼显得格外污糟。

    她突然意识到,皇城之中发生了什么。

    “顾先生?顾预?顾怀之?”永清见唤醒他无果,又试图将他拖到殿中,却听一声痛楚的低吟。

    她立刻转身去找苏苏。

    “公主!公主——”

    却见苏苏正抱着一件外衫来寻她,看到满身是伤的顾预出现在这里,都来不及惊愕,只对永清道:“公主,中常侍刘骑带了一队明火执仗的禁军在门口,说城中有逆贼潜逃,有人看到可疑身影窜进了咱们府里,要搜咱们!”

    “他们已经进院了?”永清眸中一沉。

    “李长史哪里肯答应?当然不能让他们进来!”苏苏提高了声音,“如今带着几十府兵在前院守着,也递了信给蘧平将军了。”

    “你想办法先把顾预藏起来,”永清披上外衫,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位刘常侍,对我的寝宫有什么执念,搜了一次兰林殿便罢了,如今连我公主府也来闯。”

    苏苏忙去扶顾预:“他们不会就是在追杀他吧?”

    “多半是,”她不由想起今日下午王美人满眼希冀地望着她、千恩万谢的样子,心中一酸,“恐怕王美人的弟弟,也凶多吉少了。”

    北阙甲第,火燎冲天,滴着油的火把照见夜里一片杀气腾腾的盔甲,许多士兵身前尚有血迹逐渐滑落,浸入雕花石砖缝隙之中。

    刘骑在马上等待许久,那紧闭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他正欲跃马入内,便听一声厉喝:

    “刘常侍可知此乃公主府!”

    庭院之中,永清公主从两列横戟以待的府兵中走出,她披着一件朱红色的云虞纹织锦衣,金银绣线鲜亮灿然,乌发垂腰,衬得她愈发肤若霜雪,清冷的眼睛仿佛是冻结的冰面一般映出赤色火光。

    刘骑心中一震。

    如果说在巫蛊案时候,那个巧言善辩,傲骨不屈的小公主还残留着一点稚怯,那么如今,她的声音里已满是不由旁人质疑的凛然威仪。

    他不由皱眉,自己怎么被永清公主吓到了,即便这几十名府兵皆是精锐,又怎敌他门外三百禁军?不客气道:“太学诸生叛乱,意图谋反,抵抗缉拿者格杀勿论!如今有乱党余孽流窜皇城,臣劝公主最好不要妨碍公事!”

    他伸手示意军士入内。

    “本宫看谁敢!”

    这一声厉喝,将马蹄也喝退了半步。

    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襟,扬起纤细的脖颈,却睥睨出最狠厉的神色:“刘常侍,本宫在提醒你一次,这是公主府!”

    刘骑改变话术:“公主府离皇城最近,太学流贼极有可能骚扰公主府邸,臣也是为了公主安危着想。”

    “常侍奉命追贼,却追到本宫这里,意思是贼已经进来了。”永清冷冷一笑,并不理会他的托词,眸中冰霜不消分毫,“岂不是说你自己渎职失察,放纵贼子刺王杀驾?本宫看你不是追贼的,倒似个贼喊捉贼,欲对本宫不轨!”

    刘骑狠狠一拽手中缰绳:“公主怎能信口雌黄?”

    永清甩袖负手横眉冷对:“常侍只怕狼子野心!”

    局面霎时一僵。

    外衫落在地上,夜风缭乱她的长发,添了几分孤凛的意味。

    刘骑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这公主府中必有古怪,如今为着斩草除根,怕是必须要和永清公主闹翻脸了。

    一旦下定决心直接撕破永清的面子,他就觉得自己之前莫名的顾忌可笑。

    只要永清公主活着便可,其他人死活不过是拂了蘧家脸面。

    “公主执意让臣为难,臣不得不先斩后奏了!”刘骑意决,“都给我进去搜,一定要把人搜出来!阻拦之人,皆以同党论处,杀无赦!”

    永清上前一步,拦在马前。

    李功暗叫不好,永清这倔脾气又上来了,立刻上前护住她。

    刘骑几乎准备直接踏马进去,就听见宫道之上,又是一阵震耳欲绝的马蹄声。

    “常侍且慢!”一声洪迈如熊咆,直接将刘骑镇在原地。

    他回头,就知道永清公主如今的底气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