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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出这句话,倒叫我有些措手不及。正握着一枚黑棋的手冷不防抖了三抖,讶道:“啊?”
从前在蓬莱,我看过好些个话本,都是一些小弟子从凡间带上来的,大多都是说这小姐心悦那公子这般的情节。其中便不乏小姐向那公子身边人询问那公子的意思的桥段。我听起云这般说,脑子里转了一个弯,指不定东宸那颗铁树,要开花了呢?
但这档风花雪月的事,我又不好太直白地问出口来,若是要替东宸那株老铁树打听打听,总得迂回些。
于是我脑海里开始从我看过的那些话本里去寻思,怎样才是迂回些的说法。
对了,首先不能直呼东宸的名字,要拿些别的称呼来替代。
其次,尽量不要称呼“你”,当人感觉自己置身事外时,最容易说实话。
最后,询问时不能开门见山,要给人反应的时间。综合了以上三点,我看了眼起云的脸色,于是故作忸怩,支吾许久,再极其委婉地问道:
“元君莫非喜欢我师父?”
起云此番正在低头品茶,听到我这一句问话,连着将茶水喷出来了好些距离。随后她干笑了两声,撑开折扇,掩住自己的半边脸,“没有,没有,随口一问,你想哪里去了。”
“噢。”我暗自懊恼,看来方才那句询问还是不够委婉。
她的眉眼间像极了西王母,尤其那两勺柳叶眉,生得精致而寡淡。我一面打量着,便全然忘了手底下棋子落在了何处,回过神来时,听得起云嘻嘻一笑:
“落子无悔,这局我胜了。”
我自知棋艺差得很,因此输棋于我来说真是家常便饭。倒是起云元君,竟觉得赢了我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她继续笑了几声,同我道:“从小到现在,我还没赢过,这是头一回。”
“是吗?”听她如此说,倒是激起了我的求胜欲望,心道,她从没赢过,我也从没赢过,指不定我与她其实不相上下?我还没开口,起云就发话了:“来,咱们再来一次。”
说着自己上手拾掇了桌上的白棋,还替我将黑棋一同拾掇了。
起云一面摇着折扇,坐姿也变做了躺姿,显得很是闲适。我们扔骰子决定谁先落子,扔出来了双数,于是由我先下。
忽然窗外刮起了大风,吹得窗纸咕咕作响。接着又从天边猛然传来一阵轰鸣,霎时间电闪雷鸣,外头下起雨来。而我手里的棋子也被这一声轰鸣给震落到了地上。
“吓人么?”
确实吓人,我连忙点头。
“这还是你我两个人。素离神君一个人生活在昆仑已逾万年了,我倒真是佩服他的定力。我们虽常来做客,但都不便久留,顶多都只待个三五日便会辞去。”起云说着叹了口气,“天君曾想过为他寻觅一个良配,却都被母后……”
话锋说到这里,她忽地顿住,握住棋子的手也顿了顿,半晌后,才悠悠然将那颗棋子放下。“那日在小天池,你不用太在意。”
“什么?”我没料到她会将话锋带到此处。她抬眼瞧了瞧我,然后会心一笑:“还有前几日的事。自英仙子同我说过了。”
自英仙子便是西王母身边管事的仙侍董自英,我知道她,那日西王母来昆仑,便是带的她一道来的,却不知她为何要将这事说与起云元君听。
“你既不必太放在心上,又还是得放在心上。母后责罚你不是因为你做了错事,因此不必太放在心上;可凡是同神君走得亲近些的女仙,大多都没有好下场。何况若非亲眼瞧见,以你身上这足以以假乱真的气息,旁的人怕是会以为真是神君本人。
“这些年母后性子愈发古怪,前些日子,我有位姐姐不过是同凡界的公子相互喜欢,母后便也责罚他们,生生将他们拆散,还特地为了此事,制定了一条不得与凡人通婚的规矩来。这事……你应当听闻了吧?”
这事听闻了,却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不得与凡人通婚的规矩。
“你……喜欢神君么?”
这回轮得我被茶水呛住,心道起云元君的话锋转换委实有些突然。
这是来昆仑后,第二回被问到这个问题。可我与他年纪相差未免太过悬殊,纵使他生得极为好看,笑起来极为温柔,脾气也非常好,修为也特别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格外的善解人意……
越想越离谱,我轻咳两声,掷地有声地道:“不,一点也不喜欢。”
起云笑道:“不喜欢那便最好啦。等前方战士告捷,你便快些回去蓬莱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瞧你这小模样可人得紧,不愿见你落得旁人一般的下场……唔……我又赢了。”
我连忙又从思绪里抽回来,看了看手下的这方棋盘,不知何时,起云的白棋已经将我围了水泄不通。
“罢了罢了,别下棋啦,走,姐姐带你去玩更好玩的。”说着对我眨了下眼睛。
“姐姐……?”东宸尚且唤她一声姑姑,而我作为东宸的弟子,未免有些不大妥当。
她许是瞧出我的迟疑,微嗔一声道:“仙家活得久了,本就看淡辈分,我也才不到两千岁,唤我姐姐不是正合适么?东宸不识趣儿,你可不能像他。”
望着起云这般坦率,竟叫我油然而生一丝好感。看着她对我挤眉弄眼地,脑子一热,便答应了,也全然忘记了素离给我交代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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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曾想,起云所说的好玩的地方,竟然是凡界。
初到凡界,只觉烟火气十分浓烈。行人熙熙攘攘,同昆仑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而这日又恰好是凡界的中秋节,一路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很是热闹。
我的气力不足,从昆仑下到下界,已经快耗费了我大半精力,才在街上走出不到百里,我便撑扶着呼喊走不动了。
起云倒也不责备,她迂回来搀扶住我,问我道:“那便去寻个处坐下歇息,如何?”
于是我们寻了一处茶馆。
起云说,凡界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茶馆便是稀奇古怪的故事的聚宝盆。
而她所说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便是从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嘴巴里头说出来的。
其实这说书先生同我们蓬莱的夫子一般无二,都是留着长长的胡子,坐在略高一点的台子上,同底下的人讲些故事。可若是蓬莱的夫子讲的故事,能有这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一半有趣,我便也不会在课上打盹了。
这间茶馆构造,倒是同蓬莱的书阁很像,都是拿木头搭造起来的。可我委实难以想象,凡人没有仙术,要如何用双手搭起这样精致的的阁楼来。镂空雕花的窗柩,以及呈古铜色的檀木,都因刚下过的一场大雨而受了潮,散发出缕缕檀香。写着“京都第一嘴”的匾额楹联上隐约有些刮痕,而外露的包浆则使整个格调显得愈发古朴。
瞟到匾额末尾的一方朱文印,才忽的想起来素离给我布置的任务。我戳了戳起云的肩膀,无奈她正听说书先生听得起劲,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尺高的台子,是眨都不带眨的。
过了半晌,她才猛地回过头来:“丫头,你不觉得那说书先生,瞧着眼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