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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铜钱,外圆内方,翻转落定,铜绿间透出“开元”二字。
斜斜伸出一只小手,抓向了那枚铜钱。
已是腊月的天,那只小手手腕自上的衣衫却略显单薄。
黑糊糊、脏兮兮,一补再补的补丁上,不知何时又开了几道口子。
冷风灌入,直叫那只小手一个哆嗦,虽有哆嗦,但那手却死死地按住了地上的那枚铜钱,好似生怕它长了脚,跑了走。
“喂,新来的,把手挪开!”
头顶传来了呵斥之声。
那只小手的主人抬起了脑袋,仰起了脸,脸上依旧黑糊糊、脏兮兮,但却生着一双十分明亮的大眼睛。
眨眼之间透着股灵气,与其一身打扮甚为不符。
看着模样,年龄依稀可辨,约莫十二三岁。
顺着其目光,只见在他身前站了两个高大的少年,穿着厚实,却也打满了补丁,略显干净的脸上透着股阴狠之色。
“呵,原来是个哑巴!”
其中一人冷声笑道,伸出一脚,踩向了那只按着铜钱的小手。
“哎哟~!”
那少年的脚才一触碰到那小手的手背,便又猛地缩了回去。
“二狗,你怎么了?”
另一名少年急声问道。
那叫二狗的少年呲着牙咧着嘴,嘟囔一声:“大柱,他手上有古怪。”
“哟呵!来了个硬茬?”
那叫大柱的少年扬起了手中的要饭棍,便要砸向那只小手。
“住手!”
一辆恰巧路过的马车停了下来,其内传出一声喝止。
声音略显稚嫩,却十分清脆,宛若风铃。
要饭棍应声而止,定在了半空之中。
“哟,是元先生。”
大柱收起了棍子,拉着二狗转身,对着马车车板处弯下了腰。
车板上坐了个老者,白衣白发,体态充盈,好似一个老神仙。
那白衣老者呵呵一笑,道:“三奎的手下真是越来越缺乏管教,当街欺负一名弱小,还敢妄言仁义之帮!”
“元先生教训得是!”大柱低着头,回道,“不过,国有国法,帮有帮规。这小子新来洛城,未请而先乞,是为乱了规矩……”
“好了!”
白衣老者摆了摆手,止住了大柱的说词。
大柱眼中神色一闪,拉过二狗,再次对着那白衣老者行了一个大礼,一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街角处。
白衣老者手捋长须,沉吟一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说罢,下得马车,小走几步,来到那哑儿的跟前,俯下身,自袖中摸出了一块整银。
置于那哑儿的眼前,道:“既然相遇,便是善缘。小家伙,你且拿着它去换些吃食,再添置点衣物。”
那哑儿一手抓起地上的铜钱,一手接过老者的整银,闪着大眼,依旧口中无音。
白衣老者轻叹一声,转身上得马车,高呼一声,继续策马前行。
那哑儿见此,忽地起身,双肩一高一低,竟跟着马车追了出去,原还是个瘸子。
马车自是行速不慢,但那哑儿却始终与它相距只有五丈之距。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便来到了一座宅院之外,宅院气势恢宏,朱漆之上多有镶金画银之处,匾额高悬,金底墨字,上书——“元明私学”四字。
宅门大开着,其旁立了两名小童,均着一身白衣。
白衣老者下得马车,回首之际,瞧见了呆立在不远处的哑儿,不禁轻咦了一声。
就在此当,马车车帘一挑,一个丫鬟搀扶着一个少女下了马车。
只见那少女肌肤赛雪,发如堆鸦,虽只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容貌却已生得极美,只是脸色稍微苍白了些。
那少女顺着白衣老者的目光,瞧见了那呆呆而立的哑儿,向那老者低言了几句,便转身入宅门。
白衣老者一挥手,招过门口的两名小童,拿手指着不远处的哑儿,对他二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便也入了宅门,两名小童又站到了门旁。
哑儿神色微微一愣,亦迈开了步子,走向了宅门。
说也奇怪,那两名小童竟然未对其进行阻拦,待他入得门后,一人入内关上了宅门,一人在外牵走了马车。
宅院内,哑儿遥遥跟着少女和老者,不刻间便听到了阵阵读书之声。
“元先生早!”
读书声忽地停了下来,老者引着少女走进了一间课堂。
老者微微点头,抬起一手,指向了身边的少女,高声说道:“这位是新来的道生,姓秦,名素心。往后你们作为师兄师姐,可要好生照顾。”
话音落地,课堂内传出了一阵不小的扰动。
“她就是秦素心?”
“洛城第一商贾的独女?”
“当朝宰相的外孙女?”
“她怎么可能到这来?”
……
……
众口纷纭,均是满脸的不信。
白衣老者沉吟一声,吐出一个字来:“谧!”
声不大,音却重,盖过了满堂的纷说,众人的心头仿佛压下了一块巨石,光张嘴,却是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堂内一片肃静。
“元先生,我坐哪儿?”
那少女忽地出声道,一下打破了此间的肃静。
众人均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心中的巨石感陡然消失了。
“秦小姐请坐这边。”
白衣老者引着那少女坐到了一处,其旁空空,一人二座。
不过,就在此间,白衣老者的余光,却一直飘忽在一处窗角外。
原来那窗角外,正站着那名跟进来的哑巴乞儿。
就在他适才调用元气吐出真言的过程中,那哑儿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白衣老者回到了堂前,开口道:“按老规矩,在上课之前,我要抽考几个问题。”
“柳三通!”
“弟子在。”
“我且问你,何为五所之学?”
“回先生,乃为私学、院学、府学、宫学、太学。”
“陈慕白!”
“弟子在。”
“我且问你,何为道者五阶?”
“回先生,乃为常、贤、圣、至、天五阶。”
“颜文卿!”
“弟…弟子在。”
“我且问你,何为道者?”
“回…回先生,就…就是开了元气的人…”
“那我再问你,何为元气?”
“回…回先生,就…就是身体里的一种气…”
那人说话之声,越说越小,直至细若蚊蝇,惹得满堂大笑。
“文卿讲得实在!”
白衣老者呵呵笑道,众道生均止住了大笑。
“那谁又能与我细细地讲讲,这道者五阶的分别所指?”
白衣老者目光如炬,扫过堂下众道生的脸膛。
“回先生,道者谓之常阶,乃是初通天地之元气,吸阳采阴,修五行,通经脉,实为炼体练气。”
一名少年悄然站起,脱口言道。
白衣老者点头接口道:“好,不错,你且坐下。那谁再与我说说,贤道之所指呢?”
堂中众道生大眼瞪小眼,他们均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加之洛城城小位偏,是故只能上个私学,此私学开学只才半年,所教之物皆只限于常道,常道往上,却是还未有哪个先生教授的。
不止如此,开学半年以来,能够初通天地元气的道生,也只才寥寥五名而已。
众道生均是心中犯疑,不知这元先生何故来此一问。
“回先生,所谓贤道,乃是贯通经脉,开周身三百六十五窍,形气海于丹田,可凝气成实,御万物。”
秦素心幽幽地站了起来,轻笑着说道,语声空灵婉转,好似百灵在歌唱,直听得众道生微微一醉。
白衣老者眉角微弯,接着问道:“那何为圣道呢?”
秦素心回道:“回先生,所谓圣道,乃是凝气化晶而成丹,御空而行,可凝气成灵,法游身外。”
“那至道呢?”
“回先生,所谓至道,乃是破丹而成婴,得后天乙气,灵通天地,法相天成,翻山倒海如掌中儿戏。”
“那天道呢?”
“回先生,所谓天道,乃是凝婴成神,得先天乙气,可斡旋造化,燮理阴阳,吐纳精气,与道独存,守神全形。”
“好!”白衣老者鼓掌赞道。
满堂道生亦跟着一同鼓掌,心中莫不赞道,不愧是巨贾之女、相门之后。
而就在这时,堂外的一处窗角边却传来了一声轻哼。
那乞儿不是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