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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门上了锁。“哦,”他们不在,我松懈了下来。几天不在家里,这个家对我显得陌生。
家里的房子当西晒,外婆一开门,秋阳就射进了屋子。阳光下,正对面墙壁上父亲那幅富贵牡丹图,给屋子添了些春意,几朵牡丹:红的艳丽,粉的娇艳,花瓣上的晨露欲滴未滴,嫩绿的枝芽,叶子上的露水从上片叶子滚落至下片叶子,活了的花和叶给这间屋子凭添了生气,心里感到莫名的愉悦和兴奋。“衣依,快进屋躺下,躺下。”外婆莫名的有些着急。我在画前出神,听到外婆的声音,吓了一跳。
“外婆,你铺了床。”我们睡的木板上铺上了草席。坐上去软软的好舒服。“快上床躺下。一会你妈她们回来了。”外婆的声音更加急了。我立刻躺下,不再说话了。外婆望了我一眼,放心地出去了。
听到“妈”,我就不自觉地全身发抖。姐姐说的话,一遍遍地回响在耳边,“明明死了,活转来干什么。祸害!”我是祸害吗?他们就那么想我死?
“外婆,爸回来没有?”姐姐喘着气问。躺下一会就听到姐的声音。“在医院给你妹结帐。”外婆轻声答。“晚饭煮了吗?”妈声音不悦地问。“煮的南瓜稀饭。”外婆说完一阵大咳。
我在床上闭着眼睛,怕妈到屋里来,更怕姐姐打,面朝墙壁,背如芒刺。不知过了好久,我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掌灯十分。他们晚饭已吃过了。
“衣依,衣依,起来吃饭。”外婆端了一碗稀饭站在我床边。“外婆。”我坐起身问。“在厨房去吃?”我习惯性地问。
“是坐月子还是下不了床,怪了。不想在家里呆就滚出去。”妈在外面,声音威严地说。我跳下床,差点一个倒栽种。外婆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攒住了我。外婆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走了出去。
“哼,装死。”妈从鼻腔里拖长了声音。堂屋里,妈坐在木圈椅里,五岁的弟弟依俊手里拿着小花皮球就往姐姐依兰面前扔。嘣的一声,皮球打在依兰的脑袋上,“哎哟,妈,他打到我了。”依兰气恼地叫了一声,又埋头画她的画。“又打不痛,叫什么吗?”妈笑着说道。
“哎,妈,你看我画的画。”衣兰把画纸递到妈面前得意地说。“还不错,这是学院的荷塘?荷叶画得还行,花上面的青蜓画死了。”妈评价道。“妈,蜡笔就是画不好,用爸那个颜料画起肯定行。”姐姐蹲在妈面前,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你爸回来,我就告诉他,让他教你,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妈的声音柔柔地,把姐姐拉到她的身边。“你真是妈的心肝,宝贝。”妈一手揽姐,一手揽弟弟,三张脸紧紧地凑在一起,甜甜地开心大笑起来。
我在厨房里吃着外婆特意给我留下的南瓜稀饭和一小碟炒面皮。一边听着他们三人的对话,心里说不出的发酸。
外婆收拾完碗筷,拉着我就想往外面走。“到哪去,把衣俊带出去。”妈一句话就把外婆钉在了堂屋。“依衣等会,俊俊跟外婆上街街。”外婆拉起衣俊的小手就走。
“衣依,我们到学院去转转,葡萄架那边还有葡萄没摘完。摘葡萄去。”
一出家门,我就挽着外婆的手,衣俊一路蹦跳着,哇哇地一路向前。很快便到了学院。葡萄架下早就坐满了人,“衣依……”佩玉一下冲到我面前,高兴地大喊了一声。
“佩玉,你们都在这里玩。嘿,摘葡萄了吗?我外婆说这里还有葡萄。”我连问了一大串。
“我这里刚好还有三颗,酸得掉牙齿,只要你吃得下去,就给你。”佩玉把攒着的手摊开来现出三颗生涩的葡萄,我拿了一颗扔进嘴里,葡萄包着皮,只要不咬破酸味就不出来。牙齿一碰,皮破了,酸水一涌而出,酸得我一口吐了出来。半天才说出“好酸。不吃了,不吃了。”
“王婆婆在那边讲故事。”佩玉拉着我几步就到了葡萄架下。王婆婆正聚精会神地讲着“……小孩子掉进缸里,大家吓得一哄而散,司马光急中生智,用石头砸破了缸子,水从缸里涌出来,小孩子得救了。”一个男孩子摸着光头,晃了晃问“王婆婆,缸子打破了,司马光不赔吗?”
“对呀,对,那个赔缸呢?”
“得救的小孩子赔。该……赔。”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谁该赔缸的事情来,完全忽略了,救人的事。王婆婆扫了大家一眼,不紧不慢地问。“缸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一个小孩子眨巴着眼睛,很久问“淹死的又不是司马光,砸破了缸却要司马光赔。”,“是呀,救回来的是小孩子的命,又不是司马光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什么呀,救人就是英雄。”佩玉将手举起来,挥着拳头大声说。小男孩子摸着脑袋自言自语地说“要是我赔缸子,我爸一定会把我的屁股打开花,哎呀,想起都害怕。”他自己打了个寒战,大概是想起屁股开花的模样。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途。”外婆不知几时也凑近了故事圈子来。“外婆,不要说那些封建迷信的话。王婆婆很快打断了外婆。“哦,对对对。”外婆赶紧不出声了。
“不赔缸子,你们愿意救人吗?”大家齐声应道“愿意。”
“大家可以想想,如果是自己被淹在缸里,想不想有人救?”王婆开导。
“想。”大家齐声答。
“所以以后,谁遇到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救人。”
“大缸子要好多钱呢?”我插了一句。王婆婆闭上眼睛无奈地摇着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想缸子,只想救人。任何时候救人都是第一位的。今天的故事,重点是怎样救出被淹的人。遇到事情的机智和沉着。散了,已经九点三十分了。都回家了。其实是教大学的王婆婆不知怎样回答几个小孩子的问题。
学院里夏天的夜晚,葡萄架下总会有老师、小孩子去乘凉,一些老师就会因势利导地讲一些人生道理和浅显易懂的故事。
“外婆,以后我天天都来听故事,可以吗?”我兴奋地问道。
“当然可以,外婆回来了。你干什么都可以。”外婆低头望着我。
“我。”衣俊爬在外婆背上,睡眼朦胧地嘟咙了一个我字。
“佩玉,佩玉,快走。起风了。”佩玉哥在一边大喊。佩玉住在前院教工宿舍,她父亲是学院食堂的大师傅。
真起风了。我们快走。秋天的脸说变就变,一会下起大雨来,我们都要淋成落汤鸡。
回到家里,爸、妈和姐都在家里。外婆把衣俊放在堂屋的长木椅上平躺着。妈看了一眼没吱声。外婆赶紧到厨房把温在炉子的的温水倒进大木盆子里,端到堂屋,把衣俊摇醒,给他洗澡。我悄悄溜进了屋子。怕见他们。独自在屋里想着司马光的事情,想着砸碎了的缸,救了的人。心想,自己这样做了,回到家里,妈会不会因为赔缸子而把我打死呢?
“衣依快出来洗澡。”外婆在堂屋里喊。我赶紧跑了出来。爸妈和衣俊已经进了他们的卧室。姐姐在灯下翻看一本连环画。
木盆里的水面上浮了一层沫,我伸手到水里,水有些凉。外婆到厨房去兑了一木瓢热水倒进木盆。
我脱下衣服,身体就象一付骨架。外婆轻轻地擦洗。忍不住暗自掉泪。“外婆,你哭了。”看到外婆的眼睛里有泪珠滚出,我惊奇地问。
“水汽熏了。”外婆抹了把眼睛说。“叫什么叫。讨厌。”姐姐起身对我们大喊了两声,自己进了卧室。外婆住了手,转身看了眼衣兰,没再说话。默默地给我擦洗。“外婆,她进去了。你又哭了。”我伸出小手在外婆脸上摸了摸。
“没有。皮包骨。长胖了才好看,知道不。”外婆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痛,外婆。”我叫了声。“外婆走了,你怎么办?”外婆忧忧地自语。
“外婆你要走哪去?”我惊奇地问。
“当然这又不是我的家。记住外婆的话,你长大了有福气,你能吃多少饭就吃多少,只有饭能养命,你长大后一定有福气,小时候有些苦你要受,想到福气你一定要忍耐,人只有吃过了苦才会有甜。”外婆忧忧地看着我说。
“嗯。嘿,外婆,你说,假如我象司马光打破了缸子,妈会不会打死我,赔缸子肯定要好多钱。”我眨巴着眼睛问。
“傻女子,破了的缸子肯定是被救的孩子家赔呀,而且他家里人还会感激你的。”外婆点了点我的额头。
“哦,以后,我一定要救人。”我觉得自己就是司马光。
“你想得到吗?司马光是聪明机智的小孩子。你是吗?”外婆笑着又点了我的额头。
“我也想聪明机智!外婆,你给我聪明机智!”我在外婆的脸上亲了亲娇憨地说。
“人的聪明机智是从书本里来的,书本里记载了很多事情,比如砸缸救人,听了这个故事,以后你遇上了,你就知道可以把缸子砸碎,让水流出去,人就可以得救……”外婆轻声说。
“哦,”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牢牢记住了“书”能让人变得聪明机智,而聪明机智于我犹如生命一样宝贵。
躺在床上,我没有象往常一样很快入睡,而是思想着外婆说的书,书里的聪明机智……
外婆忙完了所有的事情,躺上床时快十一点了。
我小声问“外婆,书……”外婆打断了我“睡了,不说话。”外婆说完翻了个身背朝我。
睁着眼睛没说话,想着聪明机智,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
福祸相依,从医院回家后,妈妈和姐姐收敛了许多。学院里悄悄传出了妈妈虐待我的谣言。
妈妈为了证明她没有虐待我,开天辟地叫我去参加暑期学院老师们自愿授课的学习班。
这天爸爸上美术课,我少有的理直气壮,拿着外婆给我做的布袋子进了教室。“衣依,来。”佩玉早在教室了,她给我占了座位。
姐姐衣兰坐在第一排中间位置。这节课,爸在讲台上放了几个不同样子的木头,圆的,方的,圆柱体,三角形,然后讲了透视,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形状的不同。接着就让大家用铅笔画。
很快姐姐就画完了,她举着手里的画说“我画完了。”大家的眼光一齐聚集在她的画上。我没有抬头,继续画我的画。佩玉拉了拉我的衣服说“你姐画的好好哦。”我画着最后一个三角形,努力地压制自己不去看姐姐的画。
爸爸举着姐姐的画,向大家展示,问大家“这张画,画得好不好?”不知谁带头喊了声“好。”我抬起头看到,她真的画得很好,我在心里不得不承认。
“衣兰同学这张画,大的结构没问题,但是阴影部分还有小问题。大家请看……”
姐姐站起来说“衣老师,角度不同,所以阴影自然不同。”爸楞了一下,片刻走到姐姐的座位上扫了眼他带来的几何体。
再次走到讲台上,认真地说“衣兰同学值得表扬,敢于纠正老师的错误。她这张画没问题,阴影因位置不同而变化。这件事告诉我们,人不但要学习,还要思考,老师同样会犯错。这张画我给她打100分。大家可以互相交换探讨自己画得好与不好。下课。”
我认真的领会爸的话,要学习,还要思考。
佩玉把画递到我面前,把我的画抽了过去。我楞了一下,拿起佩玉的画看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佩玉会把直线画得象蚯蚓一样扭曲,几何体没有立起来,我看了眼佩玉,她正期待地盯着我,“怎样?我画得象吗?”我望着她不知怎样回答,不好,她会生气。我违心地说“还行吧。”
“衣依,你也画得好。”她大声说,好象是回应我给她的评价。我感到羞愧。
说了假话,心里象插上了根刺,回到家里。外婆又在煮饭了。我站在她旁边忧忧地说了课堂上的事,想到自己说了假话,心里的不安。“衣依,姐姐画得好,说明她用功了,爸爸说要学习也要思考,这一点你也要用心记牢。你说了假话,佩玉高兴了,她就会继续画,时间长了她自己会体会到自己的错误。所以假话真话在不同的时候作用也是不同的。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心意好,就是对的。
“哦,我没错。”听完外婆的话,我似懂非懂地望着外婆说。“没错,衣依善良,长大了一定有福气。”
外婆的话让我不安的心得到安定,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外婆,饭还没好呀,肚子都饿了。”姐姐一进门就开始大叫。
“好了。”外婆应了声从厨房里一手端凉拌茄子,一手端泡菜炒葫豆。我赶紧跑上去接过菜放在桌子上,转身又进了厨房和外婆一起抽筷子端稀饭。我有些紧张地看了眼妈,不知她看见我会不会生气。“吃饭。”爸皱了皱眉头说。他为什么要皱眉头呢?我紧挨着外婆少有的坐在桌子边,低眉扒饭。“妈,今天我的画,爸给我打了一百分。”姐姐兴奋地对妈说。“是吗?我早知你有天赋,老衣,你可是要重点培养她哟。”
爸从鼻腔里嗯了一声。“衣依也画得不错。”外婆接了一句。“她?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妈毫不客气地抢白外婆。“我,我……”外婆脸胀得绯红,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我什么,不要搞错了身份,这是我的家。”外婆没有吭声,捧饭碗的手不停地发抖。爸瞪了眼妈没有说话,没吃几口饭就离桌而去了。
我悄悄拉了拉外婆的衣襟,不敢说话。“哼,就是你这个惹祸精。外婆,她哪里画得来画,她就不是那块料……”外婆端着饭碗默默地进了厨房。
外婆在流泪。我把最后几口饭扒进嘴里,抱着外婆哽咽地说“外婆都是我
不好,害外婆生气。”
外婆僵硬的身体软了下来,用双手摸了摸我的脸颊柔柔地说“衣依你没错。外婆也没事,吃完了就去玩。”外婆开始洗碗,我楞了一下默默地拿了扫帚把屋子扫干净。
爸和妈带着弟弟睡午觉去了,姐姐在堂屋里拿了画本在那里画画。我远远地瞄了她的本子,她在画桌子上的水杯。画得好像。心里想我什么时候能象她画得那么好。
外婆忙完了拉着我到床上躺下去,躺在她身边,面朝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角还在流眼泪。“外婆你还在哭?”外婆用左手抹了把眼睛说“那里,掉了个沙子在眼睛里,帮我吹吹。”外婆起身坐起把脸朝向我,我嘟起小嘴使劲地吹,“好了。”外婆重新躺下。“衣依,下午你妈上音乐课,你去吧。教室里那么多同学,她不会赶你。这是暑假最后一堂课了。”我看着外婆的眼睛说“我现在好怕她。”我胆怯地说,“你喜欢唱歌就去,外婆……”外婆欲言又止。“外婆,我想唱歌,我去,好不好,外婆你不生气!”我说完外婆翻过身去不再理我。我眯起眼睛,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衣依上课了,快起床。”外婆把我从梦中叫了起来。“你妈和姐都去了,你可以坐在教室后排,反正声音都听得到。”
我到教室的时候,姐姐坐在第一排中间。妈站在黑板前面,用粉笔写出今天要唱的《我是一个兵》歌单。我去的时候她刚刚写完,她转身时我很快地找了最挨窗的坐位坐下。
她先讲这首歌怎样识简谱,最后才边弹风琴边通唱一遍。昨年暑假她就教了很长时间识简谱,只要是她的学生,都应该会识谱了。外婆在农村教过我,所以我也有点会,当她唱了一遍后,大家都会唱了。妈在教室里是那么和蔼可亲,对每个学生都充满了爱。有时我都会产生错觉,她是最可爱的妈。
我们兴奋地唱着歌,所有的同学都有种说不出的昂扬斗志,我的心里也升起一莫名的勇气。
回到家里她又变成了“妈”让我恐惧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