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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第2节 东窗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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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七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仰纯丞和六个大人围着火炉,正在议论钦差大臣进城的事,突然听见外面有人拍门。

    舒正琦赶紧出去,道:“谁啊?”

    “舒兄弟,是我!”一个男人的声音道。

    舒正琦打开门,道:“郑大人,你可来了,我正想找你!”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身穿便服的汉子匆匆进门,相貌堂堂,身材颀长,正是仰纯丞的好友、符州县衙千总大人郑亦侠,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道:“舒兄弟,我听外面的人说,昨天晚上教堂摔死了人,这是怎么回事?”

    舒正琦急忙请他进屋坐下,道:“郑大人,这事是因为我们而起,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些事要问你!”

    “什么事,慢慢说,不要着急!”郑亦侠道。

    舒正琦便将昨天晚上饥民闯进来吃孩子、仰纯丞出手相救的事说了一遍,道:“当时情形危急,两个孩子看见仰大哥,叫了两声‘仰伯伯救命’。郑大人,官府正在通缉仰大哥,今天城里又来了钦差,仰大哥是不是暴露了?”

    “难怪了,如今外面都在传,教堂一个姓仰的摔死了人!”郑亦侠诧异道,“仰大哥的底细,孩子们是怎么知道的?”

    “一个多月前,孩子们到街上玩,看见城墙上张贴仰大哥的画像,回来给我们说了。我们知道仰大哥是好人,就说如今豺狼当道,反倒是好人遭殃,叫他们不要乱说!”舒正琦道,“他们当时倒是满口答应,可是昨天晚上一急之下……郑大人,既然外面都传开了,仰大哥会不会有危险?”

    仰纯丞见他为自己担心,感动道:“舒兄弟,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郑亦侠道:“安国兄,舒兄弟的担心不无道理。要在平时,还不打紧,今天来了钦差,还带着五千八旗兵,这事要是传到他耳朵里,非惹出大祸不可!”

    仰纯丞道:“贤弟,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依小弟之见,你还是出城避避风头,等风声过了再回来,你看如何?”

    “好!”仰纯丞道,“贤弟,这位钦差是朝廷哪位大人?”

    “不是朝廷的大人,是宫里的公公。”郑亦侠道,“对了,九年前咱们进京会试,在兵部大宴上见过。”

    “咱们见过,谁?”仰纯丞诧异道。

    “御前大太监,曹士淳。”

    “是他?”仰纯丞吃了一惊,“他怎么带兵来了?”

    “前些日子,隔壁芝墨县饥民暴动,打死了好些官员,朝廷怕此风不灭,酿成大乱,正好曹士淳去年八月就领钦差大臣衔,率五千八旗兵在新疆巡边,如今正要回京面圣,慈禧太后就发了一个电报,叫他顺路过来镇压灾民。”

    “原来是这样!”

    “听说这家伙心狠手毒,才来三天,就杀了两千多人,沿路悬首示众,老百姓谈虎色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金面阎罗’。”郑亦侠道,“我早上听到消息,说京里的御史大人已经上表弹劾,说他置朝廷恩典于不顾,一味杀戮镇压,不知安抚人心,要皇上将他革职查办。”

    “可他是老妖婆跟前的大红人,皇上说话管用吗?”仰纯丞疑惑道。

    “听说这回老太婆对他也很是不满,已经来电训斥,责备他杀伐太过,小心激起民变,酿成大乱,不可再滥兴冤狱。”

    “他镇压灾民,跑到符州来干什么?”

    “他是班师回朝,路过符州,见天色晚了,临时进城驻节,倒不是专程过来。”

    仰纯丞听了,才略略放心。

    文墨世在旁边听了,担心道:“郑大人,钦差那么大的官,也知道仰大哥的事?”

    “好吧,既然仰大哥的底细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们,刚才的劳军大宴上,曹士淳还向知县大人问到我,说到去年我给仰大哥报信、贬罚出宫的事。”

    仰纯丞和众人更是吃惊,急忙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曹士淳晚上在符州县城驻节,知县钱绅权不敢怠慢,除了犒劳大军,还设下盛宴,款待曹士淳和随行官员,又命县里各衙门首脑作陪。

    郑亦侠奉钱绅权之命,忙着张罗迎接钦差,又派手下骑勇将城中客栈都包下来,供大小官员下榻,一直忙到天黑,也被叫去敬陪末座。

    曹士淳高坐首席,和钱绅权推杯换盏,酒至半酣,忽然道:“钱大人,我听说,贵县不久前从京里来了一位千总大人?”

    钱绅权知道他说的是郑亦侠,只是不知这话有何深意,眼珠一转,想起二人都是从宫中来,多半有些渊源,这是暗示关照的意思,急忙笑道:“公公巨眼如烛,明鉴万里,连这万里之外的山野小县,也没有公公不知道的事儿!两个月前,小县确是从京城来了一位郑大人,爱兵如子,体贴下情,深得属下拥戴,不愧是老佛爷和公公调教出来的!”说完,抬头四下一看,见郑亦侠坐在末席,便要抬手叫他过来奉承。

    谁知曹士淳冷笑一声,尖着嗓子道:“钱大人这话怎么说的,合着老佛爷和本公公闲着没事,调教出这么一个不思报效、大逆不道的东西来?”

    钱绅权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赔笑道:“公公,请恕下官愚钝——”

    “什么‘爱兵如子’、‘体贴下情’,说得跟戏文似的!”曹士淳冷笑道,“难道咱们大清朝的官儿,胳臂都是往外拐的吗!有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只知道‘体贴下情’,不替老佛爷和皇上分忧也就罢了,居然胆大包天,私通钦犯,让那丧心病狂、辱骂朝廷的杭州守备仰纯丞逃了!”

    钱绅权满脸赔笑,哪里还敢说话。

    “也是老佛爷的恩典,才从轻发落,贬出宫来,到这里当了八品小官!”曹士淳冷笑道,“怎么着,到了这儿,还装模作样,礼贤下士,难道是想兴风作浪不成!”

    旁席的官员们正在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听得钦差大人发怒,登时肃静下来,鸦雀无声。

    钱绅权满头大汗,赔笑道:“公公圣明!下官也以为,身为朝廷命官,和属下打成一片,有玷官常,成何体统!只是公公挥师巡边,劳苦功高,又荡平逆寇,凯旋回朝,还望公公保重千金之躯,不要为这等小事劳神伤身!下官晚上就命他到公公的行辕,请公公重重责罚,教他好好明白做官的道理!”

    “罢了罢了,我哪有工夫见他!”曹士淳挥了挥手,“本公公奉旨巡边,有大半年工夫没见着老佛爷了,晚上谁也不见,要早些歇息,明儿早起赶路,好早些回到京城,进宫侍奉她老人家!”

    钱绅权急忙奉承道:“公公真是忠肝沥胆,竭忱尽节,堪为天下臣子的表率!”

    曹士淳道:“钱大人,我今儿多说几句,无非是想提醒在座诸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值此天下多事之秋,千万不要忘了,谁才是咱们真正的主子!”说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满厅文武官员慌忙起身,垂手肃立道:“嗻!”

    酒宴散了,曹士淳鼓腹而出,钱绅权点头哈腰陪着他说话,慢慢走在前面,郑亦侠只好耐着性子,和大小官员尾随在后。

    快走到门口时,县衙门的钱师爷走来,先向曹士淳打千请安,又走到钱绅权旁边,咬了几句耳朵。

    钱绅权吃惊道:“还有这等怪事?你先到衙门等我,我侍候公公歇下,马上回来!”

    钱师爷答应一声,向曹士淳行礼请安,正要走开,忽然看见郑亦侠,不知为何,脸色微微一变,匆匆走了。

    曹士淳道:“钱大人,出什么事了?”

    “回公公,刚才手下人来报,说昨晚到今天,小县出了两件怪事。”钱绅权急忙道,“此处不便说话,请公公到小衙用茶,容下官一一禀报。”

    曹士淳抬头看看天色,道:“好吧,时候还早,我就去听听。钱大人,请吧!”

    钱绅权马上点头哈腰,陪他朝县衙走去了。

    郑亦侠等众人去远,慢慢走出门来,心想县里到底出了什么怪事,自己身为千总,不能不知道,最好赶紧赶回县衙,找属下问个清楚。

    谁知他走过一个街角,就见十多个衣衫褴褛的饥民站在一处,议论纷纷,道:“朝廷派来钦差,带了这么多兵马,是不是捉拿那个洋人?”

    “你耳朵打苍蝇去了,什么洋人,是一个姓仰的人!”

    “这还差不多,我说谁敢捉拿洋人,那不是活腻味了吗?”

    “敢情你还不知道,昨天晚上,一群新来的家伙饿得厉害,跑去那边教堂,要吃人家孩子,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郑亦侠正要走过,听这些饥民说到教堂,又说到“姓仰的人”,想到仰纯丞在教堂藏身,不禁吃了一惊,便放慢脚步,凝神静听。

    只听一人道:“你快说,怎么倒八辈子血霉了?”

    “这些家伙抓住两个孩子,刚要割喉咙,突然从天上飞下来一个人,满脸漆黑,跟妖怪似的,大叫‘何方妖民,乱伤人命,还不快快住手’!”

    “还有这样的事!你快说,后来怎样了?”

    “还能怎么样,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跑了!有个家伙跑得慢,被那人一把抓住,扔出墙来,碰在一块石头上,当场就拉直了!”

    “什么,死了?扔在哪儿,咱们赶紧弄来吃了啊!”

    “拉倒吧,有这样的好事,还轮得上咱们?早被他那伙老乡抢去烧吃了,连头发都烧成糊糊,冲水喝了!”

    郑亦侠一听教堂摔死了人,还被饥民吃了,正在吃惊,又听一个饥民道:“可是我怎么听说,是洋人的鬼魂显灵?”

    “放他的狗屁,什么鬼魂!当时两个小孩子一见这人,马上大叫‘仰伯伯救命!’‘仰伯伯救命!’——听明白没有,人家明明姓仰,从天上飞下来救人,武功厉害着呢!”

    郑亦侠大惊失色,不敢再耽搁,急忙大步朝县衙走去,谁知才走得几步,就听身后有人骂道:“他娘的,还有十多个在这儿嚼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出城去!”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官兵,正在驱赶那群饥民。

    饥民们惊慌道:“几位大人,要赶我们去哪儿?”

    “县太爷有令,今天钦差大人进城,城里不许留下一个饥民!还不快滚!”

    饥民们不敢违抗,一个个怀抱双手,点头哈腰,朝城门方向跑去了。

    一个官兵道:“好,这下都撵干净了,再有出城的,都要看关防!”

    郑亦侠听了这话,略一沉吟,也不去县衙了,马上折回寓所,换了一身便服,将一把腰刀、一套千总官服、一双皮靴打了包袱,又匆匆写了一封短信,塞在包里,提着直奔教堂而来。

    仰纯丞听他说完,不敢耽搁,道:“贤弟,我还是乘早出城!再晚一步,曹太监听到风声,关上四门搜查,我插翅难逃不说,还要连累大伙!”

    “连不连累的话先别说,安国兄的性命要紧!”郑亦侠道,“你马上从东门出城,去亨邑县棋盘大街,到我家‘郑记土货栈’躲几天,等曹太监走了再回来!”

    仰纯丞答应一声,马上站起身来。

    郑亦侠把手里的布包递给他,道:“这是我的官服和腰刀,你赶快换上!今天城里来了五千八旗兵,到处都是都尉、千总,没人会查你!里面有一封信,你到了亨邑,给伙计们看,他们会收留你!”

    仰纯丞赶紧接过布包,回到偏房,匆匆忙忙换上官服和靴子,佩好腰刀,又将短信藏在靴底夹层里,大步出来时,只听舒正琦道:“郑大人,我们都知道了,你别担心,仰大哥已经帮我们挖好地道,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马上躲起来!你和仰大哥出去,要多小心!”说着,和大伙送两人出来。

    谁知石头见仰纯丞要出门,哭着跑上来抱住他,死活不让走。

    仰纯丞好言安慰,舒正琦也上来半哄半吓,才将他拉开。

    仰纯丞和众人拱手而别,出了教堂,便放慢脚步,和郑亦侠拉开两丈多远,一前一后,大步向城区走去。

    两人走过教堂外面的荒地,远远就见大街上火光通明,到处是身穿黄衣棉甲、手执步战短刀的八旗兵,三步一兵,五步一勇,戒备森严,气象与往日不同,不由暗暗吃惊。

    他们朝前走得不远,就见火光之中,一个军官带着许多官兵跑了过来。

    仰纯丞暗暗吃惊,又不敢跑开,只好强作镇定,往前走路。

    那军官带着官兵们擦身而过,不一会跑到教堂前,只听一人叫道:“大人,就是这儿!”

    军官挥舞短刀,大叫道:“赶快包围起来,再进去一些人,到处给我搜!”

    官兵们轰然答应,马上四散站开,把教堂围得水泄不通。

    郑亦侠轻轻朝仰纯丞打个手势,示意他快走。

    仰纯丞见官兵搜查教堂,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哪里还敢耽搁,急忙迈开大步,从郑亦侠身边走过,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把,径直向城门走去,好在穿着千总官服,一路上倒也无人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