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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北京紫禁城内华灯初上,夜色阑珊。
满清王朝如今如日中天,城里冠盖云集、繁华依旧。
“咚!咚!咚!咚!”公元1653年,明永历七年、清顺治十年正月初九的清晨,随着九门提督衙门卯时点鼓的敲响,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安定门、德胜门、东直门、西直门、朝阳门和和阜成门等诸城门开城鼓依次敲响,城门也一一缓打开。当各地官府邸报和奏章进京必走的宣武门打开时,朦胧晓色中,一名专送八百里加急奏章的驿兵送先冲了过来,手里高举着一个明黄匣子,高喝着,“江西八百里加急!江西八百里加急!”飞马入城而去。
“落轿”宣武门旁,一辆正在行进的绿昵大轿中传出一个低沉浑厚喝声。轿子应声而定,轿帘掀开,一名身着从一品官服的汉人官员从轿中出来,那官员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生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十分之威严,浓眉下一双点漆般的眸子紧盯着驿兵入城的背影,口中喃喃道:“一天一夜之间,两道加急奏折,竟然全和江西有关……。”
“呼——!”恰在这时,一阵冰凉刺骨的寒风吹来,那衣着单薄的官员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缩着脖子跺几下脚,摇头道:“但愿不是又有降将铤而走险,不然我朝何时才能安定江南。”话虽安慰自己,但那官员脸是仍然愁雾重重,低声道:“去年伪明晋王李定国克桂林,致使定南王孔有得兵败自焚,天下前明降将蠢蠢欲动,这天下只怕还会有异数”
那官员正深思苦闷间,又一辆绿昵大轿在他身边落下,长着一张尖脸的满清官员济世把头从轿窗中钻出来,朝先前那官员奸笑道:“范文臣大人,恭喜你啊。前年朝议我荐金声桓总督江西,你以降将不可过分放权为由狠狠的参了我一本,又让章于天那个狗奴才处处为难金声桓,嘿嘿嘿,当初你是痛快了,可痛快是痛快了,这不出事了,不知道待会朝议的时候范大人如何应对啊”
“济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虽说我驳了你的奏本,可我也是一心为了咱们满清的天下着想,那金声桓狼子野心一心想着总镇江西,适才故意走了济大人的门路,那金声桓贿赂你的十万两白银我可半字没向圣上汇报过,你又何必幸灾乐祸呢?”范文程拿出收受贿赂一事回击济世道。
这位范文程,字宪斗,号辉岳,辽东沈阳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汉奸,因得罪摄政王多尔衮所以不被待见却被顺治帝所倚重。
“哼,懒得跟一个快死的人废话。”济世的头缩回轿中,一摔轿帘喝道:“进宫!”四个轿夫抬轿而行,留下忧心重重的范文程在那里发楞。过了许久,范文程才长叹着回到轿中,吩咐下人抬轿进城。
虽说范文程被摄政王一派打压排挤,但在宫里作为顺治帝所倚重的大臣,他还是颇具威信的,到了皇宫的桥边就下了轿,正要步行入宫时,顺治帝身边的一等侍卫兼亲信苏张快步跑来,双手抱拳道:“范大人,皇上传你速去武英殿,事态紧急,请快一些。”
“武英殿?那不是皇上的寝宫吗?皇上为何在寝宫里召见我?”范文程心中一紧,隐隐生出一种不祥之感,点头答道:“微臣这就去。”
一路小跑奔至武英殿,殿前已然站满了顺治帝的心腹文武大臣,就连有伤在身的岳乐和图海等人都在,看他们脸上浓重的黑眼圈,很可能已经是一夜未睡,见此情景,范文程心中更是紧张,知道肯定已经发生了大事。再进到殿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样一脸疲惫的顺治帝,上书房大臣鳌拜、遏必隆等人亦在一旁。
“微臣范文程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已经年过七十的范文程战战兢兢走到顺治面前,双膝跪下三跪九叩行君臣大礼。而顺治的情绪明显不好,淡淡答道:“平身,赐座。”
“谢皇上。”范文程谢恩后并不起身,只是磕头问道:“微臣敢问皇上,皇上为何事而忧?皇上龙体安康与否?”
“还不是你这个混帐做的好事!”顺治在心底狠狠回答一句,嘴上答道:“范卿家不必担心,朕安康。”范文程这才起身半坐在太监搬来的椅子上,与鳌拜和遏必隆等人一一见礼。这时候,顺治拿起一封奏折,淡淡道:“范卿家,这是江西提督金声桓刚送来的奏折,与江西巡抚章于天有关,也和你本人有关,你看看吧,说说你的意见。”
“老臣遵旨。”范文程必恭必敬的接过太监转递来的奏折,展开一看,见奏折上写道:“罪臣金声桓跪启圣颜,顺治九年十二月二十九,南昌城前明五城兵马司赫连霸作,劫天牢救伪明鲁王世子,大掠南昌城离去。同日,各府县闻伪明鲁王世子至恐有复叛,各地绿林强人纷纷下山,袭扰乡镇,江西形势一触即发,罪臣无能,已然难以控制诸军。”
“如果你金声桓真不能控制住军队,那江西朝廷就省心了。”范文程心中嘀咕一句,接着又往下看,只见奏折上又写道:“罪臣为朝廷江山计,急召本部兵马回援南昌,但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与臣素来不和,值动荡之时。臣深恐此二人对臣再生制肘,臣厚颜,再次向请皇上讨取总督江西事务,并治章、董二人玩忽职守让伪明鲁王世子走脱之罪”
“乱臣贼子!胡说八道!”看到这里,范文程已经怒不可遏,拱手道:“皇上明鉴,这金声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章董二人手里才多少兵马?他金声桓麾下可是整整有五万绿营!却坐视不管伪明世子被劫,导致江西风云激荡,还妄图总督江西事务,要挟朝廷可恨,可恼!可诛!”
“可眼下伪明世子已经逃脱,江西还需仰仗金声桓,我们又如何?”顺治咬着牙,缓缓说道:“朕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不治章董二人的罪过反而办了金声桓吧。”
“皇上三思,办金声桓容易,但要是让前明降将产生狡兔死走狗烹之感,恐大祸于天”曾经带过兵的遏必隆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提醒。“金声桓之所以想总督江西事务无非就是觉得大半江西是他打下来的,攻南昌克吉安,也确实是劳苦功高,如今江西局势有变,暂时给他江西总督事务又何妨?”
“提兵要挟简直可杀,这些该死的南蛮子哪里有当自己是我大清朝治下之臣?”顺治怒气冲冲的吼道。这会不光是说了一句公道话的遏必隆,就连熊赐履和范文程都在心里嘀咕开了——这些前明降将要有半点忠君爱国的想法也不能投我大清啊?说完气话的顺治也知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努力压抑住怒气后,顺治摆手道:“范爱卿,你继续看,看完再说。”
“扎。”范文程答应一声,又往下看,只见金声桓在末尾写道:“今日江西之祸全因章董二人而起,罪臣金声桓伏请皇上治大学士范文程大人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之罪,臣自当尽起本部兵马巡视江西,扫平贼寇,为我大清江山安定万年”
“范卿家,你怎么看?”顺治见范文程脸色阴晴不定,知道范文程已经看完,便试探问道。范文程难得硬气一次,没有倒地求生而是皱眉沉思许久,摇头答道:“皇上,依微臣看,让金声桓总镇江西绝不能答应,若是同意,定然后患无穷!若是皇上同意,那各地降将也一起闹将起来,向朝廷索官要地,朝廷到时候何以自处。至于问罪章董二人,革职万万不可,江西必须要有此二人制肘金声桓,方可不出大乱”
“那第三条呢?”顺治盯着范文程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范文程离座下跪,取下自己的顶戴花羚,朗声答道:“皇上,如果问罪微臣能够稳定军心,那取下微臣的项上人头亦可!”
“不给金声桓总镇江西要你的人头有又何用”鳌拜插嘴道。顺治点点头,并不置可否,只是转向遏必隆和熊赐履问道:“遏爱卿,熊爱卿,你们怎么看?”
“微臣愚钝,觉得金声桓所请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遏必隆素来是墙头草,那敢旗帜鲜明的表态,万一后面出了事那算谁的。
遏必隆含糊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此事必须皇上乾纲独断,皇上说怎么办,微臣就怎么办……,哎哟。”说到这,遏必隆突然捂着肚子,惨叫道:“皇上恕罪,微臣忽然腹痛如绞,请皇上允许微臣去太医院诊治。”
“没用的东西!朕找你来商量,真是瞎了眼睛。”顺治那能不知道遏必隆是在耍赖,不敢搀和,怒气冲冲答道:“去吧,如果要是疼死了的话,朕亲自去给你祭奠!”
“多谢万岁厚爱。”遏必隆的脸皮确实不是一般的厚,磕一个头撒开脚丫子就溜,没命的逃出这是非之地,换来顺治、鳌拜和范文程的一阵白眼。顺治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转向熊赐履问道:“熊国公,金声桓提出的条件,国公怎么看?”
“春秋之时,吴越争霸,越国战败,几近亡国,越王勾践入吴为奴,受尽屈辱。”熊赐履并没有直接回答顺治的问题,而是缓缓说起了人所共知的故事,“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终于一雪耻辱。究其原因,可归咎于十六个字,忍人所不能忍之辱,受人所不能受之苦!”
“忍人所不能忍之辱,受人所不能受之苦!”顺治反复默念着这句话,想起勾践的卧薪尝胆和韩信的胯下之辱,被金声桓要挟的怒气也渐渐消了。直到顺治的脸色缓和,熊赐履才离座下拜道:“皇上,我大清内有伪明未平,北有沙俄虎视耽耽,西有葛尔丹自封为王,不肯臣服,东有台湾郑氏割据海岛,袭扰海疆;以上都已公开与皇上敌对,如果这南方再不稳定,那大清可就真是四面环敌了。”
“依臣所看,以稳为主。”熊赐履沉声道:“贪多嚼不烂,过多树敌,只能自取其乱。先平伪明,然后在收回各地权利才是上策。”熊赐履又补充道:“皇上,微臣…”
“国公不用说了。”顺治闭上眼睛,打断了熊赐履的话。英武殿中陷入一片寂静,过了许久后,顺治终于睁开眼睛,断声说道:“朕可以忍让!但也不能让这些降将觉得我大清可欺”说到这,顺治喝道:“范文程、鳌拜何在?”
“微臣在。”范文程、鳌拜朗声答道。
“由范文程拟旨升金声桓为总督江西绿营军事务,罚江西巡抚章于天江西巡按董学成一年俸禄并下旨申斥,同时由鳌拜领兵一万巡视江北”顺治冷冷道:“若金声桓敢有异动,鳌拜可点齐江北十万兵马,诛之!”
卢家庄。
村口空地上,两百明军汉子已经集结完毕,刘阔命人连夜赶制的旌旗已经擎在秦朗手里,正迎风猎猎招展,素白的布幔上绣有“替天行道”四个血红大字,煞是醒目。要攻打县城,刘阔不敢暴露自己是明朝官军的身份只得用土匪来做掩饰。
刘阔走到一名汉子身边站定,冰冷的目光落在那汉子身上,令他如坐针舌毡,感到浑身不自在。怀里挟着一个大包裕,鼓鼓腾腾的,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里面装的什么?”
刘阔的语气很冷,就像呼啸的朔风,冻人骨髓。
“一些衣……衣服,俺觉的漂亮,想……想留着等回了的时候穿……”
刘阔目光一厉,汉子凛然噤声。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许多明军都或抱或背,身上挟带了不少东西,这会儿看起来已经不像是支军队了,更像是一群逃难的难民。如果带着这些家伙什儿上路,不用说去打县城来追,只怕走到半道就都得累趴了。
刘阔表情似刀,转身走到队列前面。
有猎猎寒风自村口空地上刮过,荡起刘阔那头狂乱的黑发,萧肃的杀机从他乌黑的眸子里流露出来,像锋利的钢刀刮过明军们的心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息,南昌城的杀神的威慑让他们心惊。
“把这些没用的东西都扔了!每个人手里只准拿武器,身上只准背粮食,谁要是敢不听号令,钢刀侍候!你们他妈的是兵,不是一群难民!”
“扔了!”
赫连霸和秦朗嗔目大吼,明军们纷纷将包裕和没用的家伙什儿扔到地上。
刘阔闷哼一声,眸子里杀机大盛,手一招,四名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已经押着两名垂头丧气的明军来到了队列跟前,仆地跪倒在泥泞不堪的雪地里。
刘阔冰冷铿锵的声音像坚硬的石头滚过每一名将士的心坎。
“昨天进庄之前,我曾明令,绝不准祸害贫苦百姓,否则杀无赦!可是昨晚上,仍然有人不听号令,私自潜入村子,杀人放火、掳掠妇女!老子说话算数,谁要是触犯了军令,必斩!”
“不要啊,将军,我们知错了,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不敢了!”
两名汉子原以为训斥一顿也就罢了,没想到刘阔真要杀他们,顿时慌了,连声求饶,两百明军将士也纷纷目露不忍之色,连赫连霸也忍不住出面求情道:“虎臣,我看算了吧,他们可都是跟着我们从南昌城里一起杀出来的弟兄,他们也已经知道错了。”
秦朗上去一脚将地上的汉子踢翻在地,口中骂骂咧咧道:“让你们不住卵子,让你们不听军法,还不快向将军求饶!”
刘阔目光一厉,锵然抽出柳叶刀递到赫连霸跟前,厉声喝道:“赫连霸,你来行刑!”
赫连霸凛然噤声,他从未见过刘阔如此狰狞的表情,一狠心接过钢刀,把旌旗交给身边的秦朗,然后转向那个躺倒在地的弟兄道:“兄弟,把眼睛闭上,一会就好。”
两人绝望地看了赫连霸一眼,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赫连霸漆黑的脸庞上掠过一丝狰狞,手起刀落,锋利的钢刀在空中划过一道森冷的弧线,热血激溅,两颗头颅已经滚落雪地。
两百明军尽皆目露凛然之色,
为了生存,刘阔不惜带着他们去掳掠,可他也知道,绝不能让这伙人失去控制,他必须在这群人中间树立绝对的威信,否则的话,这两百百战老卒对江西的贫苦百姓来说会是一场灾难、一场浩劫。
长吸一口冷气,刘阔朗声喝道:“赫连霸!”
赫连霸昂然踏前一步,厉声道:“在!”
……
再说卢家庄主卢能宝,逃得姓命之后以不逊于马拉松的恐怖速度逃回高安县,向自己的本家侄子也是当地县令卢德报告了卢庄遭遇土匪袭击,庄子上下百余口仅他一人生还的消息。
县令卢德闻讯大为震惊,急召各部小吏议事。
许多官吏认为应当关闭城门,实行戒严,然后派人火速通知绿营提督金声桓,请兵清剿。只有班头衙役李丰不以为然,认为区区百余土匪,不足为惧,根本无需上报,仅凭县里的六百绿营兵,就足以剿杀。
李丰一拂袍袖,洒然道:“大人,远水救不了近火,等提督大人领兵到高安只怕得要五天时间,到时候这伙贼人早跑没影了,而且根据大人叔父所言,这伙贼人不过是刚刚落草故而需要杀人祭旗,李丰请命,只需给我四百人,定能拿下这伙贼人的首级献于堂前!”
卢德听得心神大定,伸手一捋颔下柳须,欣然道:“好!本官就与你四百军士,明曰三更造饭,五更出征。”
“在下遵命!”
李丰抱拳一揖,年轻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愈发显的意气风发,丈夫处世当建功立业,此正是天赐良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