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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心是聪慧的,只是以她善良的本性,她对有些事物的认知总从美好的角度出发,得出的结果自然也是美好的,在外人看来,她似乎有些幼稚,缺少对人情世故的娴熟运用,其实她自己并不是不知道在对待秦石的问题上,自己太过偏执了,即使有恨也应该消亡了吧?秦石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以致要恨成这样,对他不理不睬?难道自己不知道他是一个病人,一个身怀绝症的病人?自己竟狠得下心来,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一次暖心的看望都没有?反观秦石不仅来看望罗跃进,还相送礼品,无处不体现他的真情与豁达。
“我在伟人划圈的地方独自生活,如果接到大哥夫妇的电话,我就知道在千里之外自己还有人念想,自己还有大哥、有蓝心和一众同学,我的心就不会孤单”,秦石的话里流露出的那丝丝扣扣的悲凉,一遍又一遍的敲打着蓝心的内心。
“是,我应该去看他”,蓝心对自己说,“不管跃进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去”。
蓝心打定了决心就向丈夫罗跃进说道:“跃进,我觉得我们也应该去看望一下秦石,他对你这样亲,当自己的大哥一样”
“嗯,秦石这家伙还是讲交情的,我看他送我们的两部手机只怕要万把块钱才拿得下来,都是市面上最新款的,是应该去看看他”,跃进第一次迎合了蓝心的意见,这是多少年来夫妻两人在同一件事情上取得了一致。
“那我们买点什么去呢?听白可染说,秦石现在在做放化疗,口腔开始溃疡,吃水果都有些困难了,我们如果带水果去,肯定不合适。见面礼重了轻了都不行,重了我们拿不出,轻了又显得我们太随意了”,蓝心半是对自己说,半是在征求跃进的意见。
跃进没有做声。
“牛奶之类的可以吧?”,蓝心问道。
“自己决定吧”,跃进撂下这句话就准备走开了。
“那我明天放学后来接你一起去?跃进”
“你一个人去吧,省得我在旁碍事”,跃进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把蓝心堵在半天云里,上下不得。
第二天放学后,蓝心提着牛奶、奶粉之类的一大摞礼品上了肿瘤医院12楼,感觉自己有些疲乏。她便先在走道里的铁椅上稍坐了一下,喘匀了气才往秦石的病房里去。
秦石是住的一个单间,在肿瘤医院这是相当好的待遇了,不是达官显贵,普通老百姓一般也不愿去出那冤枉钱的。其实住这样的病房也不是秦石的意思,住院的联系、安排都是“养子”白可染一手操办的,他也说不出不同意见,毕竟孩子一片孝心,以秦石的性格是不会挑剔的。
隔着秦石病房门的玻璃,蓝心看到秦石与闻涛并排坐在沙发上,秦石的手上举着一页白色的纸张,正以自己有点含混不清的声音与闻涛一起朗诵着一首诗歌。
蓝心就倚在门框上静静地听着。
《殇》
飞?鱼
此刻,我站在风暴的中心
波涛涌起
它正等待那一声别离的笙箫
就将我与往昔埋葬
那随汐而来的海螺
灵肉分离
空空的躯壳仍在以海的韵律
吟颂复活的骊歌
也似在追思在咏叹
曾今的爱恋与云卷云舒
我会复活吗?
我告诉你,我会先死去
**已过
终不能逃过曲终
无需惊恐,殇终究
只是一阵凉风
掠过此生多姿的园林
结局早就注定
不必回首,一切都不过是短短的一瞬
那就来吧,架起竖琴
焚三二支玫瑰
来氤氲此刻的悲鸣
你听,琴声虚无
半似尘埃
半似魂灵
魂灵飘升浩瀚星空
尘埃回归不息大海
安息,只在下一个节日
再回首便只有
河汉澄明、大海不息
蓝心并不懂诗,但她知道飞鱼是秦石的笔名,看来这首诗是秦石的新作,字里行间倾泻而出的对生死的豁达深深的感染着她,但也从中品咂出常人难以察觉的悲凉,这股悲凉更深的震撼着她。都说,知音难觅,自己难道就不是他的知音?不与他心息想通又怎能感知他内心的隐秘?
她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闻涛起身打开了房门。
蓝心就走了进去,一边说着“闻涛,没打扰你们吧?我来看看秦石”,一边将所带的礼品放在一个空置的方凳上。
“秦石,你还是诗心不改啊,还记得你给我写的……”,蓝心自知食言赶紧停住了自己的话头。
见到蓝心来了,闻涛就借口要回去吃药走了。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蓝心与秦石,两人都感觉到不应有的尴尬在一阵阵袭来。
“蓝心,你坐吧,我想跟你好好聊聊?”,还是秦石打破了沉默。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吗?秦总”,秦石没想到蓝心会这样突然改变了称呼,他觉得他的心被一根无形的针扎了一样,很痛很痛。
“蓝心,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你又为什么要请求我的原谅?秦总,早过去了,在情感上,我早跟你没有关系了,从二十八年前那个夏天,你就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岁月是把最好的扫帚,好多不该保存的东西都被清扫干净了,清扫得一干二净。时光可以把一切都打磨成一闪而过的回忆,我对你早就没有爱意,也没有恨意,你只是我偶尔的回忆”,蓝心的语速越来越快,她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秦石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多少年了,蓝心早就把自己过去了的那段情感小心翼翼地尘封了,不让任何人来打开,来窥视,那是她不能再次撕开的伤口,那是她的禁区,她的雷区,一旦触碰她就会像一只护犊的母羊,毫不犹豫地架起它的犄角,冲向对方。
“是吗?我只是你偶尔的回忆?曾今我们的爱,我们的誓约都如风一样飘散了,不见了,清扫得一干二净?”,秦石的情绪也开始起伏。
“那又怎样?你以为你那浅薄的爱能代替生活,能挽救我的屈辱?二十八年前,你一走了之,你知道我将承担怎样的后果,怎样的屈辱?是罗跃进救了我,给了我一个家,我那时候就在心底里发过誓,我会对我的男人好一辈子”
房间里只有钟表的蒂塔声,走道里传过来年轻护士们嬉笑声。
“但他对你好吗?他兑现了承诺给你的幸福吗?蓝心”,秦石伸出手,握住了蓝心的手,“蓝心,我当年一走了之,是我错了,我不想作什么辩白。现在我有给你幸福的能力了,我要给你幸福”。
“秦总,我承认你是我的初恋,大学也只有短短的四年,何况我们爱恋的日子并没有学期这么长久,充其量,大学只有短短的四年,而你知道吗?我和罗跃进生活了二十八年多了。四年与二十八年,谁长谁短?你还要来计算吗”,蓝心自顾自地说着:“也许你没有忘记,但我忘记了。你看看,我们,我们早就是风烛残年的人了,你看看,你我脸上的这些沟沟壑壑,你看看我们头上的白发,我们已不再年轻,今年我就50岁,你也50岁,生活没有未来了。你病着,我不该跟你发脾气,但你明知道我们早就是两条道上的车,我们怎么还能有交集?除了情感,秦石,我们什么都可以谈,但请照顾一下我的脸面,不要再来撕开我的伤口”。蓝心奋力挣脱了秦石的手,气呼呼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蓝心和秦石都沉默着,久久没有话语。蓝心看着眼前的秦石,她感到一阵昏眩,一阵燥热,她想大吼一声,但她还是没有叫出口,只是低低地饮泣着。
此刻她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蓝心停止了饮泣,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常态,她忽然说了一句没来由的话:“秦石,你的中药要天天吃吗?”。
“是呀,医生说这些中药是减轻放化疗副作用的,一天一副,是可染这孩子每天煎好送过来的”
“秦石,可染看起来是一个大人,其实还是一个孩子,以后由我来给你熬药吧”,蓝心突然想到这样也许会让秦石对自己不至那样生分,就会稍稍平息一下自己对他的无名怒火带来的伤害。
“蓝心,不必了,你够辛苦的了,家里已有一个病人,哪能再给你添麻烦”,让蓝心没有想到的是秦石竟然拒绝了。
“哪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咯,不肯原谅我?”,蓝心这时终于可以直视着秦石说话了。
“蓝心,我怎会生你的气?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生气的人是你,不肯原谅的人也是你”,秦石的话让蓝心微微一震。
“是吗?我真的变成这样的人了?”,蓝心似问非问地说。
“蓝心,我想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误解”。
“误解?可能吧,二十八年都过去了,不急在现在来辩白,等你身体康复了,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秦石”
这下轮到秦石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他还是嗫嚅着:“蓝心,你不了解我离开你后我这二十八年都经历了什么?”
“是的,我急于了解你的一切,尤其是那天我们在楼梯间见面以后,我这样的心情更加迫切,这二十八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想了解,但我更想了解你现在的病情,治愈的几率有多大?应该选择怎样的治疗方法?我都想仔仔细细的透彻的了解,在你的心里,我就真的那么冷酷无情?对你不闻不问?你错了,秦石。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我一直都忍着。我在忍着,秦石你不要逼我啊?”,蓝心的泪水又忽然涌上了深邃的眼窝。蓝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失控,真的是恨之深、爱之切吗?
秦石听着蓝心的话语,久久的回味着。房间里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
此刻房间里真的除了沉默,没有什么可以打破,除了泪水,没有什么可以流淌。
过了许久,蓝心提起秦石房间里的中药包就一声不吭地往外走了,也不管秦石在说什么。
蓝心此刻的心绪还没有平复,但有另一个念头在强烈的提醒着她,不能呆久了,要回家做饭了,其实回家做饭只是借口罢了,她真正担心是怕自己的丈夫罗跃进的冷嘲热讽,甚至一场不必要的战争,尤其是他镜片后那阴森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