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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孟子吟料想的一样,叶家果然不是什么乡野小户,反而像是隐居山间的士绅大族。
“叶公子,这未免不妥……”
孟子吟站在叶家庄门前却有些犹豫了,她乃一将死之囚,这万一追兵赶到,连累了不相干的人,实在于心不忍。
“孟姑娘,帮人帮到底,你无须客气,更何况你曾经救过我弟弟。”叶琛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诚恳,但却让孟子吟更为疑惑了。
“你弟弟?”
“孟姑娘,先进去再说吧,小妹怕是撑不住了。”叶琛担心地看看她背上奄奄一息的女娃儿。
孟子吟不好再说什么,遂跟着叶琛快步走进了叶家庄。
庄里的人显然对叶琛极为熟识,见到他的人都亲切地喊他“二公子”,院子里几个靠在墙角闲聊的女孩子见到他经过,也赶紧躬身一福,甜甜喊到“二公子”。至于跟在二公子身后,穿着破旧的囚服,蓬头垢面的孟子吟以及背上的小孩,人们仿佛看着空气一般,没有惊讶,也没有欣喜,这倒让孟子吟心里颇感欣慰。
叶琛把她们安排在了东边的厢房,很是宽敞,不一会儿他还请了郎中来为子怜诊治,煎药服过之后,子怜面颊上的红晕退下去不少,郎中说病情已经在好转了。
孟子吟本就是半个医家,她早知这孩子就是染上风寒,再加上被牢里的老鼠咬过,两症并发,高烧不退,只肖一味败火退烧药,就能好大半,此时听郎中这么说,她轻轻点点头。
因为感受到踏实,她紧绷着的身体终于像一摊烂泥一般软下来,空气中淡淡的药草香味儿令她着实有些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竟倚在桌上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之时,发现四下已经点上了灯,更重要的是,她躺在装饰华美的床榻上,两侧紫色的垂帘半启着,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一个男子的房间。自己的囚衣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舒服合身的中衣。
“你醒啦,午后我让丫鬟把你抬到我房间里来休息了,你别误会,东厢房里郎中还在出出进进的煎药,我担心你睡的不够舒坦。此时已近戌时,我命人煎了点清粥小菜,你可以吃一些。”
叶琛款步进来,身后携着一片银色的月光。
孟子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哪个人如此这般的对自己好,从前在孟府,她作为一个抱养回来的宗族丫头,和正房里的少爷小姐都也只是点头之交,平日里几乎没什么朋友。
她心里十分感动,但多年与人疏离的习惯,仿佛在心里提醒她,无事献殷勤,可能并非好事。
“叶公子,子吟先谢过公子款待。”她不好意思在躺着,半坐起来,学着江湖人的架势,朝着叶琛拱了拱手,微笑着看着面前依旧带着面纱。
对着站的离自己有五步之遥的青葱公子,缓缓吐出自己的疑问“进府之时,公子曾说到你的弟弟,敢问他与我有何渊源?现在可否在府上?”
叶琛似乎料到她会问,便直言:“孟姑娘十岁之年,可见到一男孩在乱葬岗附近啼哭?”
孟子吟皱了皱眉头,思绪在十多年间回转,隐约间想起是有这么一会儿事,那时她还不过是个小女娃,有的时候闲得无聊,便疯也似的和后街的几个玩伴去乱葬岗练胆探险。
有一次他们在回家的路上,见到小河边有个哭得伤心欲绝的小男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他们几个围了过去才知道,小男孩出来祭拜母亲,迷路了,脚上的一只小布鞋也不小心掉进了小溪中,湍急的水流早就不知道把鞋卷到哪里去了。
小男孩抽噎着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们,几个小伙伴一对视,决心行侠仗义,送这个小弟弟回家,但是无奈的是,这孩子也搞不清楚自己家在哪里,只是说自己姓叶,单名一个珏。
孟子吟他们几个也不过是这个地方的游客罢了,实在不清楚这附近哪里有个姓叶的人家,几个孩子没办法,只好连拖带拽地轮流抱着叶珏,然后挨家挨户地去询问。
从午后一直到傍晚,几乎问遍了一路上经过的所有人家,最后叶珏都在他们怀里呼呼睡着了,几个孩子也筋疲力尽,其中有小朋友打退堂鼓,想要放弃了,但是孟子吟执意送这个孩子回家。
月上柳梢,十岁的孟子吟一个人拖一会儿、抱一会儿小男孩,终于在接近亥时等来了一群举着火把到处找小少爷的人。
“是你把珏儿送到我手上的,你记得吗?”叶琛朝着他,似乎笑了一下,面纱微微颤动。
孟子吟微微摇了摇头,她实在记不起来了,那时奔波了一天,困得头昏眼花,又是晚上,她当时满脑子都是想,回去的太晚孟府不给自己留门可如何是好,根本顾不上看那人长什么样。
“我只记得当时,有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从我手中接过了睡得正香的叶珏,还给了我酬金,被我婉拒了。”
“孟姑娘当时可执拗的很,给钱不要,邀请回府喝杯茶也不肯,送下孩子当即就要离开。”叶琛的话里有几分打趣儿,孟子吟听出来了,屋里的氛围在这荧荧的烛火中别有一分温馨之感。
“我那时小啊,想着做好事不留名,做大侠就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了,若是现在,我肯定来者不拒,哈哈哈……”原来事事皆有因果,今天的得救就是她之前种下的善因,孟子吟暂且搁下了自己的戒备心。
“珏儿那次回来以后,也总惦记着你,还和我一直念叨自己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珏儿命苦,刚出生母亲就去世了,家里的人都瞒着他,骗他说母亲出远门了,但是他五岁那年,不知是哪个仆人说漏了嘴,跟他说母亲死了,而且就葬在西山乱葬岗,结果他自己就跑去了,弄得我们一家找了整整一天,父亲差点儿急病了……”
“原来是这样。”孟子吟一边他叙述,一边点点头。
“还好有你啊孟姑娘,小弟最受父亲喜欢,这要是丢了可如何是好?”叶琛语气里的激动,和他前面的平静产生了很强烈的对比,孟子吟也被他的情绪带动起来了。
“那珏儿现在还好吧?”她也情不自禁地叫了“珏儿”。
听过孟子吟的问话,空气里似乎有几秒的迟滞,叶琛半晌长长叹出一口气,孟子吟有预感会是一些不好的说法。
只听叶琛缓缓说道:“珏儿十岁那年不知是不是招惹了妖邪,突然患了失心疯,只好被锁在了家里,平时都不让他出来的。”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哀伤,氤氲在摇曳的烛火中,把刚刚的激动一扫而空。
孟子吟没想到曾经救过的孩子,现在会变成这样,然而人事无常,孟家世家贵戚也不是一夕之间就大厦倾颓,何况凡人之躯病来如山倒,防不胜防呀!
此时,孟子吟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半个医师啊,兴许可以帮忙看一看叶珏的病情,小时候那小半天的缘分,让她此刻对那孩子更是涌起医者仁心。
只是,府里少爷生病,估计没少找名医来细细瞧过,她一个自学成才的三脚猫游医,如果和叶琛说要去给弟弟看病,不免有夸海口之嫌,如果病无起色,岂不也让人家白白期待一场。
想来想去,孟子吟终究没有告诉叶琛她会医术,只是陪着他又叹了几口气,说了说府里内外,也谈到孟家接下来面临的惨剧。
叶琛兴许看出来孟子吟也有些黯然神伤,但是自己却无能为力,便非常识趣地站起来。依旧用温润的声音嘱咐孟子吟今晚就歇在自己房里,而他则挑着灯移步书房,据他说,那边也有小榻可供休息。
叶琛出去以后,屋里的侍女将烛火一盏盏地吹灭了。
孟子吟躺在黑暗中,却睁大了眼睛,她用时疫骗过牢头,背着妹妹逃出监牢,这件事分明是她临时起意,偶然的不能再偶然,叶琛怎么会刚刚好就在她要经过的地方呢?
刚刚好,她是他弟弟的救命恩人,刚刚好,山下有农户家的热腾腾的饭菜,这些刚刚好,也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吧?
叶琛的这种得体,就如他的面纱一般,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和想法。她脑海中疑问一多,就实在难以入眠了。
她决定去看看叶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