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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眼下肯定在思考,为何我一上来似乎想取了你们的命,而后来又说要帮助你们。”黑衣人面色苍白,毫无疑问,散功丸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那是因为……因为我不知道屋内的是你们。”未等得到宁家兄妹的回答,黑衣人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仿佛在自言自语,呼吸急促。
“哈哈……”宁念安干笑数声,竭尽全力伪装出毫不在意的外表,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在大名鼎鼎的夜行者大人眼中,我们兄妹二人竟是如此与众不同,我们真是万分荣幸。如若不是我们,别的大楚人,便不是你口中的‘同胞’吗?”言辞犀利,如一记无形的刀割在黑衣人的心上。眼前人对他们的身份一清二楚,隐瞒已经毫无必要。宁念安胆敢口出此言,除却对散功丸效果的自信满满,还有对悦来客栈内部的布置,若黑衣人无法给出满意的答复,那么他们也有能耐使其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到“消失得无影无踪”,宁念安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三年了,她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尽管言语中多有冲撞,黑衣人仍旧面如死水,波澜不惊:“三年前,我受主人之命,同夏绎来到衮城,没到几日,衮城军营中的地图失窃,事关重大。我与夏绎奉命追查,终于在鹤立山上找到了盗走地图的程如风。那一次,于你们一家而言,是无妄之灾。”
宁念安沉默了,三年前,在衮城一家药铺中替人寻觅草药的父亲宁铭诫携兄妹三人来到鹤立山,找寻一种稀世珍品——鸳鸯草。在山路间,他们遇见了一名一瘸一拐的中年男子,男子面白如纸,双腿之上鲜血淋漓,情状可怖。那时,父亲只当是男子在山间遇见了野兽,侥幸逃得一命,心地善良的父亲便上前替男子包扎。哪知包扎尚未结束,两名黑衣人在离他们不远处现身,形如鬼魅。先前父亲帮助那男子的事情两名黑衣人尽收眼底,自然而然视父亲与那男子为一伙。不由分说一场厮杀,父亲血溅山中,三兄妹死里逃生。
很长一段时间里,三人皆对这场飞来横祸云里雾里,直到去年年末,陈文韬总督方才告诉宁怀瑄与宁念安,他们的父亲帮助的男子是“影无踪”——程如风。程如风于衮城中潜藏日久,觅得机会盗出地图,却未等亲自呈至总督面前便丧命,地图亦不知所踪。地图失窃后,衮城城闭,军马搜遍城中每家每户,凡有嫌疑无法洗脱者皆丧命其中。大楚埋伏衮城的联络点遭到重创,情势危急,直到近一年才慢慢恢复。陈文韬力排众议,委派年仅十四岁的兄妹二人入衮城,固然有对他们能力的信任,更多的,却是无人可用的窘境。
“夜行者,也会怜悯无辜之人吗?”面上落下晶莹的泪珠,宁念安抬头看去,黑衣人正凝视着她,怜爱慈祥。“若说三年前我们乃是无辜之人,那么事到如今,你我早已站在两面,你又为何要出手相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世间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情仇,指望夜行者有朝一日良心发现,素来都是无望的幻想,宁家兄妹不会相信。
“欲对质子下手的,从来都不只有大楚一方,西域诸国国力较弱,为寻求生路,抱团取暖已有多年。平妥国突然变卦,所危及的并不止大楚势力,莫非二位以为,惟有大楚能够探听得平妥国的消息,旁人一无所知么?”黑衣人皮笑肉不笑,漆黑如墨的瞳孔之后好似有一条幽暗的长路,一眼望不到尽头。
宁怀瑄的右手不自觉地用力,掌心中勒出道道白印。面前之人所说的话真假难辨,己方一步走错,便难逃满盘皆输的结局。
“你们若是不信,取下我头上的黑布,就明白了。散功丸时效未过,我眼下举手动足尚且困难,即便心怀鬼胎,也无法对你们下手。”
宁念安依言,自取竹签一根,挑下黑衣人头上缠裹的黑布,如瀑秀发顺势而落,宁家兄妹这才发现,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黑衣人竟然是一名女子。
一块精铁打制而成的令牌静藏于布内,令牌刻有云水纹样,中央是一个以隶书字体写成的“昊”字,“昊”字旁,隐约还有未及擦去的血迹。兄妹二人眼前一亮,张富贵于识文断字上天资愚钝,想是没能认出“昊”字,令牌被面前的黑衣人拾得,方才一路追查至悦来客栈。
“这令牌你于何处拾得,如何寻到此处?”宁念安问道。若说张富贵好巧不巧把令牌落在悦来客栈门前,多半不可相信。
“在东巷口,令牌一旁还有些许未能干透的鲜血,我已将鲜血处理干净。一路走来,听得有人言这边出了一场闹剧,心知有异,便来此处一探究竟。我来到悦来客栈四周时,正好看见一个肩膀有伤之人下了木梯,从后门处离开。”黑衣人轻叹一声:“他也太过不小心了,若换了别的夜行者,此时悦来客栈所有人皆是在劫难逃。”三年前,衮城闭门五日,惨遭杀戮的平民百姓不计其数,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人。
黑衣人所说之言同兄妹二人所掌握的情况分毫不差,不由他们不信。一想到此人手握的信息已足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却毫不反抗地服下散功丸,心平气和地向他们解释种种事情的来龙去脉,并非他们印象之中十恶不赦的夜行者,宁家兄妹的心情大有改观,解开了黑衣人的绑缚,躬身施礼:“恩人,我们兄妹有眼无珠,还请见谅。”语调诚恳,似有真心悔过之意。
忽然,尖锐的啸声响彻衮城,三长一短,节奏分明,惊起满城睡梦中人。黑衣人面色一变:“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莫不成……附近街道皆由我一人搜索,应当不会再有人见过那家伙了。”夜行者数量稀少,行动迅速,寥寥几人搜查衮城便绰绰有余。张富贵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他们已将他安排在离悦来客栈最近之处调养身体,离此间不过数十丈。
“恩人,在下只想请教最后一个问题。您答完之后,在下定将解药双手奉上。您身为大楚之人,为何会成为大云的夜行者?又为何要屡次三番帮助我等?”宁念安毕恭毕敬地拿捏着语气,宛如书塾中请教问题的学生。
“九重。”简单明了的两个字,包含了太多太多。
同大云九重有关的大楚之人,都与那一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云皇后顾筱月,已故敬国公顾廷谦之女。
“在下明白。作为交换,在下也告诉恩人一件事,您所服下的并非散功丸,不过是由院使大人制成的软筋丹罢了。”宁念安又施一礼,面上带着俏皮的笑容。
软筋丹,同散功丸的颜色、气味相差无几,非制药之人不可分辨,服下后的症状相若,不同的是,半个时辰后,软筋丹药效自散,不必再行吞服解药。
“不愧是陈文韬所看中之人,人小鬼大。不过,切记莫与别的夜行者正面交锋,否则,你们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黑衣人叮咛道。
“其实,当您束手就擒的那一刻,我等已心中有数,剩下的不过是试探诚心。要不然,眼下,您恐怕已然命丧黄泉。”说罢,宁怀瑄轻轻击掌,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外立着一位手握连弩的妇人。箭簇之上,涂满了紫黑色的毒药。
在十四岁的年纪被陈文韬青睐有加,兄妹二人靠的从来都不是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