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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渐低垂,宫中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烟花一现夭矫姿态,替寥寥夜空搽上一拢脂粉。九霄之上听八千里外俗客欢呼,优喧艳笑中,又杀了一年岁节。
姜妩端坐铜镜前,描峨眉,扑香腮,朱唇不点而赤,倭堕髻斜插碧玉步摇垂下几缕流苏,香娇玉靥艳比花娇,一身霞彩花锦百褶凤尾裙曳地,更是衬得她妩中带华。
宫人俯身道是轿已备好,姜妩取了双琉璃手镯置于腕,瞧了妆容无不妥才起身让浣宜披上乌金云绣氅衣出殿。
至那灯火阑珊处,姜妩刚踏进殿便瞧见那姜柔一脸娇媚望着那人,朱唇微勾,浣宜上前欲除氅衣姜妩却不肯。
直直走至吴佞身旁行了一礼,知皇后以旧疾复发为由不出席,想是今早被自己气着了,姜妩蒄丹素指轻拈氅衣,秋水蒙雾:“皇上,妾冷。”
吴佞又怎会不懂她那小心思,立即让人把暖炉搬近,瞧着姜妩不悦缓了些,肯脱了氅衣坐在他吩咐人安在自己身旁的位子时才暗暗松了口气,瞥了眼座下的吴衍二人。
姜柔狠狠瞪着玉阶之上犹如众星拱月的姜妩,心念道最恨就是她这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偏生身旁的人自姜妩入殿后就再没有移开过目光。
她双手紧握,指尖儿也攥得发白,反复告诫自己生生忍下这口气,姜妩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姜柔偏不信,待那人归来后,姜妩还如何能像现在这般视众人为草芥。
宴上之人望着帝妃的动作眸中寓意各自不明,公公来报道是欣嫔才艺已备好,吴佞挥手道传。
欣嫔嘴虽刁,但亦是有才,双书《喜迁莺》娇艳若桃,吴佞赏了对手镯,欣嫔巧笑盈兮下去了。
妃嫔们轮番上前表演才艺,舞文弄墨,云袖飘扬,莺声啼啭,剩下三人不动声色。
“皇上……”姜妩一眼示意,叶才人会意上前举杯:“嫔妾不才,只备了民间的小玩意儿,望皇上不嫌。”
吴佞一杯饮尽,那些嫔妃年年都是如此,早已腻了,倒也来了些许兴致:“说吧。”
叶才人温言浅笑:“嫔妾想着众人都是饱读诗书,今日如此喜庆,不如一人出句,下一人沿着前一人最后一字再续出,如此反复。”
获得吴佞许可后,叶才人便先开行了个头:“浮生若梦,百转千折,为欢几何。”
“何须空凭祭,一曲相思人入画。”祥婕妤望向吴佞,双颊露笑靥。
祥婕妤之后便是李空蝉,只见她思索片刻:“画中人依旧,只是芳华,弹指刹那。”
如此轮下去,到了吴衍那里却是没了声儿,姜柔轻轻在桌下推了他一下,吴衍才回神,笑道:“臣不才,这字词接不下去,只能赋诗一首。”
“无妨,诗亦可。”吴佞声倏然悠而转长。
“离人一曲舞霓裳,日日遥望意惆怅,犹记佳人回眸笑,君子抚扇独思量。”
吴衍声落,满室寂静,半响,吴佞拍掌,鸷目阴阴:“好诗。”
姜妩身发凉寒,眸光垂影箑毛排下,敛尽眸中霾色,抬头却是直直对上吴佞的双眼,吴佞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双眸墨似水,沉声:“爱妃可否作诗一首?”
感到其握紧几分,十足力道是挣脱不开的凉意,仿佛要将她那些心思尽数掰碎,姜妩眉眼间沾染温软意味,点了点头。
“忘川经年,葬几多梦魇,”姜妩杏瞳流旎,奉卮酒搦了樽盏,椒浆微微地旋起几转白,两颊飞上霞色,似是潋滟的湖光,“花开彼岸,情叠不得终善。”
最后四字重重,宴上人神色各异,眉目里头藏下许多算计——她们将三人的一字一词、语调声腔,都在心底里反复呢喃着,试图揣摩出那点儿弦外之意来。
姜妩眉骨高悬谲艳,旧骨陈血冠冕她美玉缀罗缨,飞渡半个瑶池。
“好!爱妃好才情!”吴佞粲然笑开,眼角也捺出一笔快意舒心来,余光瞥向吴衍。
吴衍镊颜,字字梗在喉间,甸甸地压成道伤,横穿上颅下趾,劈去半个魂魄。
他知道,当年眸中满是星辰的女子,终是没盼到淮北的那场雪,如今十载光阴梭梭,淮北的雪年年融化复又岁岁而下,但她心头的雪是融不了了。
他是留不得,是不得留。
只偏是携了执念,画地为牢罢了。
姜妩玉纤懒拢雾鬓,瓷耳颐容,滟滟咬着音儿:“皇上过奖。”
祥婕妤紧咬下唇目光于那三人流转,眼下这情形谁也不好说话。
寒风入殿,烛光随之摇曳,将四周由朦胧点做清晰,姜妩微微皱眉,吴衍凝姜妩面上,施施然声徐徐:“臣听闻月前皇贵妃娘娘曾中毒,不知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谢王爷关心,”姜妩明眸晃着笑意,看得人却知道是藏了讥诮,“本宫如今好多了。”
“如此便好。”吴衍眸中蕴了分难察神色,复而望向吴佞更甚。
九五之尊与当今战功赫赫的王爷如今竟在宴上对视许久,众人都不知何事,只有姜妩与姜柔心知肚明,前者淡然举杯饮尽,而后者恨恨低头不语。
“宴至此,”吴佞终收回目光望向大众,声响响,“散了吧”
众人起身行礼恭送,吴佞当着众人向着姜妩眯眸轻笑:“朕随你一同回宫。”
姜妩鸾眸微眯心有所思,直接握住吴佞明黄的衣袖,吴佞爽朗大笑一声,牵着她的手,并排步步而下,受众人朝拜。
欣嫔执紧锦帕,待二人走远便是愤愤回自己宫里,而李空蝉仿佛不关自己事一般,姜湘如静立须臾拉住了欲走的叶才人:“才人……今日可是颇出风头。”
“姜美人过誉了,不及美人万分之一。”不动声色地撇开了姜湘如的手,意味尽显,叶才人就意辄言,“嫔妾先回宫了。”
说罢甩帕转身便走。
最后只剩姜湘如一人立于殿上,借着垂花帘投下的阴翳匿藏眸中晦暗,望着那九五之座与一旁虽并非凤位却更甚凤位的椅上,静默。
乌黑的云覆盖了一片天,暗色似只无人牵引的小兽,攀爬过谁的心房,吞噬四周,引出内底的嫉恶?原来黑暗凐灭吞噬的不只是蝶翅丰羽,更有恒久维持的皎洁月光,被污碾甚至践踏。
是想要什么呢。
真想要姜妩那般艳骨高悬,揽尽九霄星月啊。
她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