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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江带着女儿进了房间,叫了小二送上浴桶和清水,准备洗一洗这一路来的风尘。
可当他看着沈明离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就开始了犯难,没有带个婢女来照顾孩子,这很不该啊,现在可怎么办呢?抱有一线希望的问那可爱的女儿,“以前在族里,小明离是怎么洗澡的?”
“姑姑给我在外面先洗头,然后阿娘带我进木屋帮我洗澡的。”沈明离实话实说道,还歪了歪脑道,甚是可爱。
这下可真是犯了难,正当沈暮江寻思着要不要求楼下厨娘什么的帮帮忙,灰褐色的木门外传来一阵叩击声。
“是谁?”沈暮江开口问道。
门外的响声立刻就停了,但是却没有人立刻应声。正当沈暮江又要发问,一声细细的女孩子的声音响起,“适才,适才看见,看见客人要了水,想必是要沐浴更衣。“又略一停顿,继续开口,“店里不提供胰子澡豆,不知道客人是否需要?奴这里有家里自制的草木灰,可以给客人送来,只求客人可怜,赏几个钱。”一段话说完已是不见一开始的畏缩,变得流畅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机灵的意味。
沈暮江打开门,看见门外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穿着不是很好,但是看着还算干净,左手还挎着一个柳条编织的篮子,用着一块白布盖着,应该就是那所说的胰子澡豆。沈暮江朝她身后看了看,又盯着那小姑娘瞧了瞧。才放松了神色,准许她进来说话。
那小姑娘本就打着不良的心思,听见叫屋里说话竟然不害怕,一个闪身就快步走了进去。沈暮江正把门关好,转过身就看见那小姑娘四处打量的小脑袋转呀转,最终在他随意搭在屋子中央上的圆木桌上的外袍荷囊上停住了目光,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小姑娘的心思。
他进到内间,将沈明离抱起来走到浴桶边,又唤了一声那小姑娘过来,“你可以给这小妹妹洗个澡吗?洗的好那一篮子的东西我都买了。”
小姑娘有些为难的咬了咬嘴巴,小声的开口,“我在家中也时常给小妹洗澡,只是小姐金尊玉贵,怕奴伺候不好。”
沈暮江笑了笑,从荷囊里拿出一两银子,又想了想开口说道,“你平日里怎么给你妹妹洗澡就如何给她洗,我就在这一旁候着,莫怕出什么事。”这小姑娘也很是聪明,先是说自己伺候不好,开口撇去出了事之后的责任,再就又确定了沈暮江给下的银两,一两银子。她爹爹在世的时候,家里的三十亩稻田一年年产也不过三两银子,出去税收,日常杂物,还有自家四口人的吃食,一年也不过是余下一两银子罢了。
欢欢喜喜的应下,却是表面不动声色,沈暮江寻味的看了一眼这小姑娘,只叹是人才辈出,各领风骚。又瞧瞧那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姐姐的小明离。心里默默下了一个决定。
既然女儿是要在京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直生活下去,倒不如早早告诉她一些道理,终究是躲也躲不过去,让她早些明白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省的日后吃了大亏。他竟然也不知道这想法和云岚的想法不谋而合,云岚早在沈明离很小的时候就带她看尽族中之人的百态,也并不过分溺爱沈明离,这样或许也好,沈明离并没有因失去阿娘不甚习惯,到真真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沈暮江将水注入浴桶,伸手试了试水温觉得适宜之后,又搬过来一扇四页山水曲屏风挡住内间的入口,他把余珍带的沈明离的几件衣裳梳理好放在床上,自己才坐在了外间的圆桌旁,斟了一杯茶慢慢闻着香。
没想到万事都办置妥当,却遇上了一个大麻烦。
“不要碰我,不要,不要。”沈明离坐在床上看着那个陌生的小女孩坐在春凳上正要帮她退去鞋袜,一直没有开口的她忽然尖叫起来。
沈暮江将曲屏风折起一扇,就看见他的女儿死命往床里爬去,那个小姑娘一脸犹豫着要不要去拽的样子。
真是千算万算,算漏了小坏蛋不愿意别人碰。
“爹爹给你洗?”沈暮江试探着问道,虽然这很不合适,但也是无奈之举。
沈明离狠狠摇了摇小脑袋,眼泪就流了出来,“我要阿娘,我要阿娘。”对于陌生人触碰的不喜以及从未和阿娘分开如此之久的沈明离,头一次模糊认识到阿娘死了到底是什么。哭声慢慢由小变大,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小姑娘看见沈明离哭泣,一开始还害怕沈暮江责怪,但看见沈暮江一脸哀伤又无可奈何的看着沈明离的样子,心下大概猜出个七八分来,这不像小姐的小姐,大概是被亲娘抛弃,又看了一眼沈暮江的神色,窥见那眼里的痛惜感情,心里的一堵防御有丝裂缝,这小姐的娘亲是不是也不在了?
心痛的看了一眼圆桌上摆着的一两银子,有些恨恨的看了一眼沈明离。看着沈明离缩在床角的一侧,抱着膝盖呜呜的哭着。不禁又想起自己四年前失去双亲时的可怜模样,那时的自己想必还比不上这小姑娘。最起码这小姑娘一开始还正常的,只是大概是想到什么才开始哭。那时的自己啊,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的稀里哗啦,哭的头晕脑胀,这直接的后果就是在丧礼过后的三天,她和妹妹被送去了舅舅家,连带着家里的值钱物件和三十亩田产都归在了舅舅的名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最是凄苦,没有快乐不说还要干活,杀猪的舅舅一家吃猪肉,她和妹妹只能吃猪下水,舅母给表妹表姐做新衣她和妹妹只能眼巴巴瞧着换下来的不太合身的旧衣裳。可怜这和自己妹妹一般大小的小姐,反而没那么在乎那一两银子,拿出了做姐姐的态度,轻言轻语的哄道,“小姐,水要凉了,奴不碰你,你自己下去,奴只帮你擦擦背好吗?隔着巾子给您擦,保证不碰到您。”
“不要,不要,呜呜呜,阿娘说了,衣服遮盖的地方谁也不能看,谁也不可以,男孩子女孩子都不行。”沈明离又哭了一会,看了一眼那盛满水的大浴桶冒着热热的白气,有些心动,毕竟十日在车马上度过,未曾能好好梳洗,想那从前,阿娘和余珍姑姑是三天两头就给她擦背沐浴,小孩子白日里好动,晚上洗个热水澡,她自然是知道洗澡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沈暮江想了一下,从前在族里,怕是泄露了沈明离是个女孩子的事情叫素荷特使她们知晓坏事,倒是把孩子教的很好,只是他沈暮江的女儿,以后是沈府嫡出的小姐,自然少不了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的人手伺候,哪能事事亲自操劳呢,她真正的体力心机还要用在别的地方呢,“衣服盖住的地方,男孩子呢是一定不能见的,但是我们明离以后要去做沈府的小姐,是少不了人伺候的,往日余珍和你娘给你洗澡是怕别人做得不够好,以后去了长宁城自然就有别的人给你梳洗打扮,你要学着习惯,现下你还小,能自己洗澡吗?若是以后你还是不习惯别人碰,等你长大了就自己洗好吗?”
沈明离还是愣愣的看着他,咬着下唇泪光闪闪看着他,沈暮江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放心,阿娘是不会怪你的,阿娘更不会生气,她会说,要听爹爹的话。”
与记忆中的某处相吻合,云岚一袭月牙白色的异族服饰的身影仿佛就站在床前,轻轻靠着沈暮江的肩膀,嘴巴一张一合,沈明离的耳边也有了声音,那是她阿娘温柔的絮语,“要听爹爹的话。”
“明离听话。”沈明离收了泪水,把手伸过去,沈暮江小心的握住,又转过头叫那小姑娘去唤小二重新打水过来。他看了一眼摆在床上的小衣裳,觉得那灰褐色的短褂小裤子十分刺眼,有哪个小姐是这样的童年,莫说是他现在的职位,倒是地方上有钱一些的乡绅女儿,也穿的比他姑娘好上百倍。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明日带你去逛街,我们先去买衣裳好吗?买好看的裙子和钗环可好?”
“可是裙子是女孩子的呀,我们男孩子只要穿这些就足够了,方便爬树。”小明离软软的开口,“爹爹,想喝水。”
沈暮江无奈的一拍额头,这女儿的性别观完全错位了啊,这可怎么教呢,又脚不停的去乖乖到了一杯水。喂着沈明离喝下去,“明离啊,其实你是女孩子,阿娘她们有事才不得已把你当成男孩子养。”
沈明离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呀?阿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想想族里女孩子都是什么样子,族里男孩子又是什么样子的。”沈暮江不答反问。
“女孩子要做饭,要拿针,阿娘也是女孩子,她还要看很多账本。”沈明离略一思索又开口,神采顿时变得飞扬起来,“男孩子可以去追兔子,可以骑马,,还可以学习射箭。”
“阿娘说就是看你更喜欢男孩子的玩意才说你是个男孩子,其实你本来是个女孩子的。”沈暮江心里已经又了一套措辞。“若是要你硬生生做女孩子,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快乐吗?”
沈明离想到要是只能天天在厨房里烧菜,天天去拿着皮子缝缝补补,把那账本翻的哗啦啦的苦日子。似乎有些明白阿娘和余珍姑姑的意思。所以低下了头闷闷道,“那样我不开心。”
“是啊,所以说,她们只是瞒住了别人,不然别的女孩子知道了,该有多羡慕你呢。”沈暮江托着她的脑袋,让她抬头。
“为什么不能人人都做自己想做的事呢?”沈明离不解道。
“诶,那样不是没有了规矩?若是人人都想去山上抓兔子,那谁来烧饭给人吃呢?那换下的衣服不也没人洗?”沈暮江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那为什么这些事就一定要女孩子,不能女孩子去山上抓兔子,男孩子呆在家里洗衣做饭吗?”沈明离天真的问道。
“男孩子的力气大啊,能够在相同的时间里抓住更多的猎物。”沈暮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儿这个问题,又不想草草敷衍女儿说天下本该如此,从古至今都是这样过来的。
“才没有呢,吉松在一个时辰内射不中一个靶子,但是石玲姐姐却可以十发九中,阿娘说若是去山上打猎,石玲姐姐就一定能打最多的猎物。”沈明离兴奋的站起来,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例子。
沈暮江愣了,他想起那个无所不能,比起男子也不逞多得的女子,云岚是那么优秀,挑选的继任也很优秀,若是赭绥没有派细作过来,若是林远山不冤枉好人,那么他还可以更了解她一点。不知道为何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她会是细作,他认准了她浑身的清冷气质,绝对不是一个奸邪小人能够拥有。
沈明离并没有注意到沈暮江的失神,想到一件事,熠熠闪光的大眼睛暗了下去,“就算是石玲姐姐那么厉害,可是她还是不能不做那些女孩子做的事,不能天天和我们去骑马射箭。”她蹲下身子,抬起头看着沈暮江,“爹爹,你说那我以后也做女孩子,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够去骑马去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沈暮江顺手解开她头上的发带,将她的头发用手指梳开,郑重认真道,“不会的,有爹爹在,只要不干坏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沈明离高兴的咧开了嘴巴,眼睛笑的眯了起来,软乎乎的样子让人恨不能揉进怀里,沈暮江食指一跳,在她额头上弹了一弹。
“爹,那我愿意当女孩子。”这次虽然被弹了但是沈明离还是开心的笑着,可爱的杏眼荡漾着明媚的神色。
在门外的卖胰子小姑娘停下了正要敲门的手,羡慕的咬着唇,“还是等着送水的小二来了再进去吧。”雾气又拢上眼眶,“爹,娘,朱朱好想你们啊,妹妹也好想你们啊。”泪水滴出眼眶,落在短了一寸的胳膊上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