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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是在饭铺里听着信儿的,绿萼把人带回来了,可又不能作主把这姑娘放在哪一间屋里,索性就先安置在船上,饭铺离港口很近,她急赶回来说上这么一句,石桂放下手边的事,往船上去。
叶文心没把人托付给女学馆,而是托付给了石桂,让绿萼跟个长随送了她回来,进船舱里一看,那姑娘正睡着,薄被子盖住半张脸,船舱中暗沉沉,只有方窗露进一点光来,可石桂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六出玉絮嘴里千好万好的瑞叶姐姐,琼瑛提上来顶了她的位置,她们还怎么都不服气,石桂记得她,还是因着在在义庄见过她。
一屋的丫头抱在一处发抖,叶文心靠着窗户半点没有精神,眼睛看见了又像是没看见,细嘤嘤的哭声不绝于耳,六出几个瞧见石桂,眼泪簇簇掉下来,只有她,把叶氏送过去的东西分捡出来,安抚小丫头,又给叶文心穿上厚衣裳。
张罗水张罗碳的,都是她这么一个跛脚姑娘,还让石桂再给叶文心带些书去,石桂那会儿便想幸好有她在,若是连她都不在了,这一屋子人也不知道能有几个撑下去的。
石桂轻声叫了她的名字,瑞叶却没醒转,绿萼摇摇头:“吃过药的,一时没这么容易醒。”石桂去雇了一顶轿子,又找了两个女挑夫,把人抱到轿子上,谁知道掀开被子瘦得一把骨头,太阳底下一看,脸瘦得凹了进去,眼睛底下一片青,手腕子细伶伶的,就是在牢狱之中都不是这般模样。
绿萼扯一扯石桂的袖子,两个人跟着轿子在后头走着:“咱们才到了太丰县,宋少爷说要去拜访县令,送了帖子去,就在县衙后院里遇上了这位姑娘,她远远扑过来抱了姑娘的腿儿,哭得昏死过去。”
石桂看见瑞叶,便想起六出玉絮几个,也都不知流落在何处,到了新屋,绿萼便道:“叫她住我的屋子罢,我还得赶回漳州去。”
叶文心在那头行事不易,得亏有个宋荫堂在周旋,先往官府之拜访过,送上些薄礼,免得吵嚷起来还得见官。
石桂收拾了床铺,又请了大夫,瑞叶睡到竹床上还没醒,她便到灶下去给瑞叶煮粥,还冲绿萼摆摆手:“你去罢,这儿有我呢,告诉姑娘我必替她把人照顾好的。”
秋娘还让肖娘子送了两条大黑鱼来,身上有伤喝鱼汤最好,石桂拿小锅子煮了鱼肉粥,又拌了些香干,把粥温在炖上,瑞叶也还是没醒。
衣裳轻轻揭起来,除了脸上没伤,手上胳膊上腿上全是一道一道的,抹了药油,衫子穿不住,石桂寻了两件旧衣出来把衣裳剪了,薄薄一层布盖在身上,比被子透气些。
这个天儿伤口只怕要流脓,也不知是谁下了这样的狠手,守着她做针线,一直到秋娘喜子都回来了,瑞叶这才醒转来。
嘴里还叫了一声姑娘,石桂握住她的手:“姐姐醒了?姑娘把你托给我了,你好好养伤,等姑娘回来。”
这些丫头全被发卖了,瑞叶跛了脚,卖不出好价钱去,别个都卖了,一问到她脚不好,就都歇了心思,便是买回去红袖添香,那也得是个齐全人和。
可她人生得温柔,因着跛脚,价也压得低,倒有人起意买回去当媳妇,还管是不是大户人家的丫头,能生就成了。
太丰县的县令那会儿还是个举人,补了官儿,正在上任,身边除了书僮一人都没有,总得挑几个人跟到任上去,手上余钱不多,来挑人的时候,瑞叶知道若再没个好买家,就真的被村汉买回去押着生孩子了,这才吐露识得字拿得笔,寻常书房事个件件都能打理。
裱画烹茶样样都做得来,原来就是书房侍候的,因着跌了脚,坏了一条腿,这才留到现在,太丰县的县令还真个拿笔来让她写字,瑞叶是下过苦功的,跟着叶文心,诗书琴棋都学了个半半截,她这一笔记写出来,太丰县令立时把她买下来。
太丰县令人还年轻,船上又无事,写字画画瑞叶都能对得上,越发喜爱她,看她料理杂事件件都有条理,问她究竟是哪一家出来的,瑞叶怎么也不肯说。
她是侍候姑娘的,这些话怎么能说,叫人肖想叶文心一下,她都绝不肯,就因着她咬死了不肯说,县令反而待她愈加好起来,说她心里还识得忠字,对她温柔小意,把身边事都交给她打理,又说可惜她是个卖出来的奴,若不然当夫人这人品也已经足够了。
瑞叶自知这话有假,可她受了这许多苦楚,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嘘寒问暖,怎不心动,买了来就是当妾的,除开这个别也无出路,船行到港口时,摆上一桌酒,给瑞叶定下名份,当了姨娘。
哪知道人才刚到太丰,县令娘子已经等着了,他这才想着一补了官儿就赶紧写了信回去告诉父母,妻子到了太丰县是来照顾他起居的。
县令娘子一看他竟敢在路上买了妾,气得面皮紫涨,抽了戒尺,瑞叶只当是打她的,哪知道两下抽在县令身上,他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斯文模样,抱着柱子躲起来。
反倒是县令娘子,瞧见瑞叶是个跛脚,脸上这才好看些,指使瑞叶端茶倒水,瑞叶跛着一只脚前后奔忙,让她折腾一番,她这才算是撒了气,却把瑞叶拘在身边,不许她再在丈夫跟前露脸。
太丰县令年纪不大,家里开着一间粮油铺子,却怕老婆怕得紧,人不在的时候他还有胆子念两句诗,人一来,他眼睛都不敢往瑞叶身上看,瑞叶反而松了一口气,她不写字了,还有一手好针线,给大妇做了鞋子衫儿讨她的喜欢。
瑞叶原来是贴身大丫头,甚事都要知道些,叶文心的衣衫鞋子都是她经手做的,想吃些什么菜食,有一多半也是她拿的主意,大妇知道她原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办宴请县里富户娘子时,也问一问她。
看她件件都办的好,这些功夫,尚且不及叶文心原来在家时办个诗会花会花的精力多,大妇看她件件能拿得起来,事儿办的漂亮,也一样心中不快,叫了书僮来,给了一根银挖耳,书僮便把县令说瑞叶能当夫的话给说了。
大妇气得叫了瑞叶过去,拿戒尺狠狠抽了十几下,光是抽她还不足,把丈夫也叫到身前来,打的他逃无可逃,钻到床底上去了。
日子过得本来不好也不算坏,哪知道太丰县令是个没色胆还有色心的,趁着大妇同县里的大户娘子去观音庙求子烧香,夜里摸进来又想行夫妻事,瑞叶无处可逃,叫大妇留下的丫头撞破。
她本就不忿瑞叶件件比人强,不过一个跛子,还充什么天仙,连吃饭都比她们文气些,捏针动线活计还比人鲜亮,原来两个丫头还争高低,来了一个瑞叶,把全付的火性往她身上撒,看她越是忍让,就越是讨县令的喜欢,不住往大妇面前嚼舌根。
日子这才不得过了,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大妇不肯再卖了她,便处处挑她的错处,丈夫只要看一眼,两个人都得挨打,县令偏偏有一付惜弱怜贫心肠,看她越是被打,就越是要偷偷周济她,越是周济了她,大妇就越是没好日子让她过。
因是来了贵客,才让瑞叶点茶,她端了茶出来,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叶文心,扑过去抱了她,叫一声姑娘,说一时一刻也没忘了她,天可怜见竟又遇上,说完人就昏死过去。
叶文心再不意能在此间上瑞叶,扶了她怎么也不肯放,大妇一看原是旧主,竟很是痛快把人还了回去,县令还不肯,叶文心急着摸出钱来,说加价赎她。
大妇抖一抖袖子里的戒尺,县令怎么也舍不得,还是宋荫堂开了口,肯替他写一封信给在金陵城的师长,有了前程还要什么温柔女娘,到底点头应了。
大妇催着叶文心赶紧把瑞叶领走:“我们爷心里肚肠多,眼睛看见这一个,旁的就都没了,要是不赶紧带走,只怕他反悔。”
叶文心不必她说,也要赶紧把瑞叶送回来,她托了绿萼送人回来,给谁照看都不放心,还是托给了石桂,又让她直管往府里拿钱去。
瑞叶抖着嘴唇,半天才认出石桂来,屋里头一片青竹绿,竹床上挂着白棉帐子,桌边摆了汤水,一口粥吃进去,眼泪都快掉下来,她想说话的,偏偏又开不出口来,怕一出声,梦就醒了。
石桂也不再问她受了什么苦楚,秋娘端了汤药进来,看见瑞叶青白着一张脸,身上瘦得没有二两肉,反倒眼圈一红:“可怜见的,赶紧先吃了粥,再把药喝了。”
瑞叶捧了碗吃粥,石桂便把这一年多来叶文心的事慢慢告诉她,说的还是官方说辞,又说到她来穗州是叶氏的安排,把叶文心托给了纪夫人,叶文心怎么去的漳州,还想办女学堂,这些事儿竟也说了好一会儿。
瑞叶一言不发,闷头把粥都吃了,石桂又泡了茉莉水给她喝,等药也下了肚,她这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石桂,石桂大大方方由着她看,好一会儿,见她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菩萨保佑姑娘没受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