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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姐姐待他很好很好,真得把他视为亲弟一样对待,他们时常一起上山挑野菜,时常一起下河摸鱼,又时常一起给在田间劳作的阿爹阿娘去送饭送菜。
因为在南疆王廷受尽欺辱,刚开始到姐姐家,他落下一个夜间心悸嚎哭的毛病,每每此时,姐姐总是温柔的拍着他的背,用温柔的嗓音唱歌给他听,听到姐姐的歌声,他才可以安稳合目而眠。
就这样,他过了平静的七年,七年,他已从当初那个懵懂小童成长为一个少年,而姐姐已从一个小女孩儿成长为一个豆寇花开的妙龄女子,因为南疆王不肯按时交纳供奉,大历的铁骑踏平了南疆,而阿爹阿娘死在那场战火里。
那一场战火是步錾领兵出征,那对于他是一场灾难,也是一场契机,对于这个哥哥,他有着很深的印象,这个哥哥是唯一一个对先皇要将他派往南疆作质子提出异议之人,他倒并不是因为在乎这个弟弟,而是步錾和先皇政见不和,一个主张议和,一个主张出兵南疆。
那时步錾仅是一个皇子,当然是先皇赢了,所以他去了南疆成为了质子。
后来他辗转找到了步錾,他原以为步錾还念他们兄弟之情,谁曾想步錾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了姐姐,对姐姐一见倾心,为了获得姐姐的芳心,步錾爱屋及乌的也对他好了起来。
姐姐原不知道步錾的身份,对他也有三分好感,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姐姐怎么委身于杀死阿爹阿娘的大仇人,后来姐姐坠落悬崖生死不明,步錾痛心疾首到悬崖之下整整寻姐姐寻了七天七夜,除了找了姐姐的一支牡丹花簪,一无所获。
或许是念及姐姐,步錾将他带回大历,不过当时除了步錾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罢了。
步錾大捷而归,先皇高兴大赏,宫中甚至有传言出来先皇要立步錾为太子,只是太子未立又传来重重捷报,步千绝带领大军一举收复北凉,兴朝两国,步千绝趁胜而追,又往北挺进漠北之地,准备一举再拿下漠北,瓦剌,那时的步千绝刚被先皇寻找回宫一年,年仅十三岁。
南疆不过是一方小地,步錾与步千绝所立军功不可同日而语,一时间朝廷沸腾,诸多重臣也开始风吹两边倒起来,先皇大有立步千绝为太子之意,这怎能为一心向着皇权之位的步錾所容。
步錾设下惊天密局,暗中安排其小舅子也就是当时的少年名将卓云前往漠北之地助步千绝一臂之力,谁知卓云带领的一万精兵在大捷归来的途中全军覆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将领逃了出来说步千绝已率五万大军回宫起事谋反,欲逼宫登基为王。
先皇乱了心神,步錾请命灭杀判党,于是步千绝所率领的五万大军,刚刚经历几场大战,到处都是残兵伤员耗了元气的五万大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先皇至此大病,步錾就这样踏着步千绝所率领的五万忠魂,以及自己的一万精兵的尸骸登上了至尊之位。
而步千绝败走失踪,只至后来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九黎殿圣皇。
如今步錾病危,皇宫中又要掀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不管是步千绝,步千鹤还是大皇子,他们谁想要胜出,最终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而他此时借着助步千鹤除掉后患的名义隐到这偏远之地,一来他正好可以躲过这场争斗,二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步凌息。
等杀了步凌息,他坐山观虎斗,待他们三方斗个你死我活,苟延残喘的时候,他正好率兵回京坐收渔人之利。
皇权之上,有又哪一个不想夺的。
他不愿从小到大一直都仰人鼻息的活着。
只是他原本以为的不费吹灰之力如今却是阻碍重重,步凌息竟是姐姐的外甥,关于这一点,他实不愿见到,也从未想到。
他从来都不想成为姐姐的仇人,甚至连骗都不愿意骗姐姐,在姐姐的面前他只想永远都是当初的那个小越。
可是,还可能么?
……
午间,饭桌。
空无一物。
卿如尘和夏大壮瘪着肚子一对一正坐在饭桌边等吃的,只是等了大半日也不见有饭菜上来,他们本想去厨房瞧瞧,可是人家姐弟久别重逢自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他们也不好过去打扰。
卿如尘苦着脸瞅了瞅夏大壮:“喂,傻子,去看看你外婆饭菜弄好了没?怎么弄了这大半天的一道菜也没上,你去催催啊!”
夏大壮两眼依旧是虚空一片,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不出,要去你……你自己去。”
“嘿,你个傻子,我听见你肚子都饿的叽里咕噜的叫了,你为什么不肯去,娘那么温柔又疼你,你去问她肯定不会骂你。”卿如尘继续撺掇。
“不……不去!”夏大壮很是有原则的摇了摇头,“娘和那个舅……舅爷久别重……重逢,我可……可不想去打……打扰,要去……去你去,外婆……婆疼你,肯……肯定不会骂你。”
“我说你这个傻子还真是狡诈精明的很啊,倒撺掇起我来了。”
“我……我这叫以……以其人之……这道还治其……其人之身。”
卿如尘翻翻白眼,见撺掇夏大壮不成,捂着肚子叫了一声饿,头又转身厨房,忽见苏九娘和步千越两个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步千越手里拿了铁炉,铁叉,铁丝网出来,苏九娘手里拎了一大块血红的鹿肉。
这两人在厨房东边驾好了铁炉,又弄来了柴火,然后两个人围着火炉又一阵笑一阵说,又听苏九娘道:“小越,仔细着点,别割着了手。”
说话间,步千越已拿着刀割下一大块鹿肉来,在火炉上烤了起来,一阵青烟漫过,肉香四溢。
卿如尘和夏大壮一起吸着鼻子,直呼好像,他二人本就腹中饥饿,如今被这肉香味一勾,肚里的馋虫立时被勾引了出来,二人再顾不得打不打扰,一起争先恐后的就要跑到院子里去。
卿如尘腿脚快,夏大壮看不见,激动被门槛一绊摔了个大跟头,心疼的苏九娘赶紧过来又是搀扶,又是帮他揉额头上肿起的疙瘩。
夏大壮哪管疼,只叫着要吃烤鹿肉,步千越又笑道:“有酒有肉才是最好,姐姐,你赶紧拿坛酒来。”
苏九娘高兴的答应了一声,哪还有得着她跑,卿如尘早屁颠颠飞也似的从地窖里搬了一大坛苏九娘自酿的糯米甜酒出来。
几人热热闹闹的一起围着火炉,夏大壮和卿如尘早迫不及待的大口啃上了鹿肉,步千越拿了一块烤好的鹿肉递给苏九娘道:“姐姐,多吃些,这还是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苏九娘眸中含着喜泪,张口就咬了一口感慨道:“这么多年了,想不到还能尝到这小时候的味道。”
“这么多年,我也曾自己烤过鹿肉,只是觉得再吃不出小时候和姐姐在一起时的味道,我一直想着若有朝一日能遇着姐姐再烤回肉,便是死也甘愿了。”
“小越,你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姐姐愿你活,愿你活的好好的,活个长命百岁出来。”
“娘也要活个长命百岁。”卿如尘插话道。
“嗯,外婆长……长命百岁,娘也长命百……百岁。”夏大壮边吃肉边附合道。
苏九娘高兴的点了点头,步千越端起酒坛在各人的碗里倒上一大碗甜酒笑道:“来,今日是个好日子,大家该痛快畅饮才是。”
苏九娘颇是少有的豪爽道:“今日姐姐也高兴,小越,小尘,大壮,我们一起干了。”
步千绝若有深意的看了夏大壮一眼,帮夏大壮端起装满酒水的碗递给夏大壮笑道:“一起干了。”
夏大壮两眼无光,也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异样的神情,不由分说接过碗来竟真的把一碗糯米甜酒干了个底朝天。
不过一会儿,几个人把一坛子糯米甜酒都鼓捣了个干净,烤的鹿肉也吃的连点肉渣子都不剩,卿如尘和夏大壮都不胜酒力,两个人歪歪倒倒的开些说起胡话来。
夏大壮还好,结结巴巴说了几句就自回屋睡觉去了。
卿如尘却像播报员似的,一直说一直说,叽里呱啦的只说个没完,边说边笑边跳,又是说:“我这个人一向很有酒品的,从来都不会喝醉,更从来都不会耍酒疯……”
又是说:“我所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重点,娘,其实我好喜欢好喜欢……嘿嘿……小……小花朵哦……”
又是说:“娘,我这个一向都很好说话的,所以等有朝一日小花朵能嫁给我,我必然对她言听计从,她叫我朝东我绝不朝西,叫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又是说:“娘,我这个人一向都很孝顺的,娘,你放心好了,我既然叫了你娘,就会一辈子都把你当个亲娘来孝顺……”
“……”
诸如此类,翻来覆去,颠三倒四说个无穷尽。
苏九娘想扶卿如尘也回屋睡觉,无赖卿如尘精神头十足,哪肯去睡觉,一张嘴巴再半点都不肯闲着,苏九娘也只得任由他说了。
她冲着步千越摇头笑道:“都怨我,不该叫小尘和大壮喝这么多酒,这糯米甜酒喝起来不呛口,却极有后劲。”
步千越两颊通红,人却还是清醒的,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自在的晒着午后的太阳,高兴道:“姐姐和我都是海量,小时侯天天偷阿爹阿娘酿的糯米甜酒,这酒量早就练出来了,亏那时阿爹阿娘还以为是老鼠偷喝了酒,哈哈哈……”
苏九娘眸光微微沉了下去,有些苍凉的叹了一声道:“是啊,想想小时侯跟阿爹阿娘在一起真是快活,自打离开家以后,我却没再这样喝过酒了。”
“如今姐姐有儿有女,还有孙儿,也是极快活的。”步千越满面红光,笑容灼灼,又叹一声道,“这么多年,再也没能像今日这样同姐姐尝饮了,快哉,快哉!”
“小越,今日姐姐也快活。”苏九娘满眼的慈爱之色,一双眸子因喝了酒晴光潋滟,极是妩媚动人,又笑道,“你就在姐姐家多住些日子,花儿你已经在铭玉阁见过了,栓儿你还没见过,姐姐还想要栓儿认认你这个舅舅哩。”
“好是好,只是我怕打扰到了姐姐。”
“小越,你怎么跟姐姐说这些客气话,你可是姐姐的至亲之人,姐姐这么些年总是想着你的。”苏九娘说着端起一盏清茶自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眸光越是飘远了,她喃喃道,“当初,有你,有阿爹阿娘,我们一家人别提多幸福了,只可惜后来阿爹阿娘死了,你也走了,我一个人……”
“姐姐,如今你再见到你真好,真好……”步千越倾过身来亲热的将头靠在苏九娘的肩膀,苏九娘拿手轻轻拍他的背,就像小时哄他一样亲昵无比,步千越唇角微向上扬着,幸福模样溢于言表,他低低道,“姐姐,你能不能再唱一曲《哄儿谣》。”
“伢儿哭,背鸡庐。”
“庐糟糕,当柴烧。”
“烧灰垢,种黄豆。”
“黄豆香,接新娘。”
“新娘好……”
苏九娘缓缓而唱,曲调低沉悠扬绵长,天籁之音不绝如缕,顿挫舒缓的乐调委婉含蓄,令人暖意融融。
步千越闭上双眼,安静的依靠在苏九娘身上,一时间竟有了睡意绵绵:“姐姐,有你在我身边哄我,我好欢喜,好欢喜……”
就连嘴里噼里啪啦说个不停的卿如尘忽然也安静了下来,只痴痴的坐在梨花树下单手托腮静静的听着。
一时间,歌声袅绕,忽让人产生一种三春之花开放在寒冷冬季的错觉。
一曲完毕,步千绝还久久沉浸,卿如尘却站起身来,歪歪倒倒走向苏九娘嘻嘻笑道:“娘,你唱的可真好听,以前怎么从来都没听你唱过?”
苏九娘抬头微笑道:“那还是小时候哄小越睡觉唱的歌谣。”
“娘,你好偏心,怎么都不哄我一哄我哩,我这个人一向很喜欢听歌的,就是不知道小花朵会不会唱,呵呵……”
苏九娘正要答话,忽听屋内传来夏大壮痛苦的哭喊声:“外……外婆,外婆,我好……我好痛,呜呜……娘,娘你在哪……哪里啊?”
苏九娘一惊,赶紧站起身来,步千绝看着苏九娘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心生悲凉之意。
心中唉叹一声:“姐姐,我才见你,便要害你亲人,你会怨我么?”
他看不出步凌息是真傻还是假傻,所以拿渗了蚕豆粉的糯米甜酒去试探他,他刚偶然在厨房里看到晒干了的老蚕豆,便起了试探之意。
步凌息打小虽然身子强健,却不能食吞豆,曾经有一次,他误食蚕豆差点丢了性命,从此,他对吞豆之味尤其敏感,哪怕是沾了一点点蚕豆粉也能轻易的闻出来,如今,他变傻了,他倒不知他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一闻便能辨识。
他悄悄将吞豆在指尖捏为粉沫,混入酒水之中,不想这步凌息一点也没发觉,尽全喝了。
莫非他真的傻了,他紧随苏九娘跟了进去。
只见夏大壮痛苦的蜷缩在床上一角,将被子紧紧的裹在身上:“外……外婆,大壮好……好冷。”
“大壮,你这是怎么了,大壮……”苏九娘心急如焚的伸手探一探夏大壮的额头,却是烫的灼手,她吓得赶紧唤道,“小越,你赶紧把小尘弄进来,他能治。”
步千越答应一声,赶紧的就跑出了屋子,卿如尘还一个人在院子里自说自话,步千越也不管卿如尘愿不愿意,三下五除二就连拖再拽的将卿如尘弄进了里屋。
“小尘,你赶紧瞧瞧大壮,好好的他这是怎么了?”苏九娘面无血色,急的一把拉住了卿如尘。
“嘻嘻……娘,怎么啦?我看他好的很啊,嘻嘻……娘,难不成你喊我进来要唱小曲哄我睡觉啊!”卿如尘连站也站不稳竟说胡话,“娘,就唱刚刚那首小曲,不错,不错。”
“外婆,外……外婆,我肚……肚子好痛,好痛,我要尿……尿尿……”夏大壮满面是汗,脸色却极度苍白。
“好,外婆搀你去。”苏九娘说着就扶住了夏大壮,又瞧卿如尘醉醺醺的东倒西歪,心里别提多自责后悔了,又哭道,“都怪我,都怪我,我……”
她想说实在不该让夏大壮和卿如尘喝这么多酒,却说不出口,毕竟与小越久别重逢,她说这话怕小越脸上过不去,心里也跟着难受,又转口呼唤了一声道,“小越,你帮姐姐把大壮扶到茅厕里去。”
步千越见苏九娘如此心慌意乱,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也大为不忍,只是再不忍,他也只能忍着,若这次能弄死了步凌息,他也可以省了不少麻烦,即使弄不死他,他大约也知道这步凌息果然是傻了,不然怎么连命都不要的喝了这掺了蚕豆粉的酒。
二从合力将夏大壮扶到茅厕,不想还未等及解裤子,夏大壮已急尿在身上了,步千越看了还好,苏九娘一看,两手一拍,痛哭一声道:“可了不得了,大壮怎么……怎么……”
苏九娘看到夏大壮滴在地上的尿液是酱油一般的颜色,吓得面色惧无,牙颤抖的只说不出话来。
“外……外婆,我……我我……”夏大壮说了三个我字便轰然倒下,人事不省。
步千绝也顾不得腥膻之味冲鼻,背起夏大壮复又进了房内,赶紧将他安放在床上,苏九娘满着打水拿干净衣服替夏大壮擦洗换衣。
卿如尘还嘻嘻哈哈醉醺醺的不停的在屋子里溜达来溜达去,嘴里嘀咕道:“娘,你慌什么,死不了人的,这夏大壮精的跟个猴似的,哪这么容易死了,我这个人一向说话都很有准头的,我说死不了就死不了,不过他既病着了,不如把小花朵叫回来,我倒想她想的紧了,嘿嘿……”
“小尘,你赶紧醒醒,醒醒啊,赶紧给大壮瞧瞧。”苏九娘摇着卿如尘的手肘脸上写满急痛,她都给卿如尘灌了三大杯醒酒茶了,这卿如尘偏生醉的醒不过来,她又急又悔,只恨得又拿手猛地捶自己的头。
“姐姐,你不要这样,大壮他会没事的。”步千越一把拉住了苏九娘捶打自己脑袋的手。
“小越,你说大壮好好的怎么会这样?他刚刚还好好的在院子里跟我们喝酒吃肉不是么?”苏九娘泪如雨下。
“姐姐……”步千越心中滋味难言,“都怨我,若不是我来要喝酒,大壮也不会这样。”
“不,不怪你,是姐姐自己一时高兴过了头,乐极生悲了。”
“呵呵……娘,你干嘛要哭啊,你又没犯错,是这个傻子自己贪杯,他若不想喝谁还能逼着他不成,这傻子是自作自受啊,哈哈哈……”
“小尘,你能的,你一定能救他的是不是?”苏九娘复又将所有的希望全放在了卿如尘身上。
“呕……”卿如尘忽然停止了自言自语,呕了一声,又皱着眉头挥手道,“娘,好臭,好臭,我不要在这屋里待了,你和你新来的弟弟待吧,太臭了,太臭了,我这个人一向最讲干净的,我要出去了,出去了。”
说话间,他转身就要离开,急的苏九娘拉着他不肯放松,步千绝赶紧劝道:“姐姐,这会子如尘喝的这样醉,即使强留他在屋子里也无用,不如让他到院子里吹吹风,兴许醒的还快些。”
苏九娘此刻已没了主意,听见步千越如此说,便撒了手,任由卿如尘跑了出去。
“姐姐,你赶紧再弄两碗醒酒茶去,我在这里帮你守着大壮。”步千越说完,又拿出袖中帕子温柔的帮苏九娘拭了眼泪,温柔劝道,“姐姐,别担心,待如尘醒了一定有办法救大壮的。”
“嗯,那就麻烦小越你了,若再不行我去请村里的胡大夫来看看。”苏九娘说着,又低眸看了一眼直挺挺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夏大壮,眼泪儿又流了出来,自己抹了泪又去倒了醒酒茶喂给卿如尘,只可惜这醒酒茶无甚效果,卿如尘挺尸般的躺在滕椅上自言自语,说着说着就犯了恶心,连喝进去的茶都呕的喷了出来。
苏九娘哪里还敢再等卿如尘酒醒,迈开步子飞下一般的往村里跑去,胡大夫再不济也是个大夫,有大夫总比没有的强。
此时,夏大壮房内静谧,暗沉。
步千越坐在床边的一张红漆圆凳上,静静的盯着紧闭着双眼,裹在被子里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夏大壮,他的脸色越来越暗,越来越冷,尤如被一层阴郁而厚重的乌云笼罩。
此刻,他欲结果了他的性命易如反掌,根本不用费一点吹灰之力。
可是若他死在自己手里,那他和姐姐之间便有一道永远也跨不过的屏障,就如多年以前,姐姐与步錾那样。
他视姐姐如最亲之人,他不想伤她,更不想自己和她走到那样无法回头的田地。
因为若此刻杀了他,他杀的只是一个命悬一线的傻子夏大壮,而不是那个阴狠凶残的太子步凌息。
以前,不管是夏大壮还是步凌息,他都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了。
可现在,他有些犹疑,倘若步凌息就一直做个傻子,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威胁,他不需要杀他,自然也不会让姐姐伤心。
可世事难料,谁能知这夏大壮什么时候就会变回那个沉府极深的步凌息,他不能有一点儿妇人之仁,否则将来身首异处的就会是他。
脸上阴色愈加浓郁,指尖微有一道利光闪过,只要一针插入夏大壮的头顶,他再无生还的机会。
可是他指尖微在颤抖,他忘不掉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光,轻闭上眼,他心中呐喊一声:“姐姐,对不起了。”
他下了狠心欲一举杀之,不管心和身体是否都在颤抖,他却下了狠绝的决心,这个祸害断不能留。
刹那间,就有一道微不可察的利光朝着夏大壮的头顶心激射而去,你是这种梨花针乃北极寒冰所造,入肉遇热即化,再寻不到半点痕迹。
他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她,定不会让人发现,姐姐更不会发现,就算姐姐痛苦一时,但夏大壮终非姐姐的亲外孙,即使是痛苦悲伤也是有限的。
时间是治愈悲伤最好良药。
就在针要入肉的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利光激射而来,“叮”的一声,利光在瞬间击落梨花针,转眼之间,梨花针化作浅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水迹洇在青砖地上。
卿如尘并不喜欢夏大壮,也深为怀疑他是装傻装瞎,他不救他,除了想给他尝点苦头之外还是想试探夏大壮。
夏大壮死不死的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可他答应了小花朵一定会照顾好夏大壮就绝不会失言,夏大壮可以死,甚至于他对于步千绝要杀夏大壮是乐见其成的,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小花朵对他失望。
对别的诺言可以不守,但对小花朵的诺言就一定要守。
在击落梨花针的时候,他在想,若非夏大壮演技太好,那便是他真的傻。
不过,一个人演的再好,也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去演,若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夏大壮这一场演戏还有何意义,所以,他现在开始选择相信他是真傻而不是装傻。
步千越微有怔忡,转头看着卿如尘:“原来你并没有醉?”
“我这个人一向酒品很好的,怎么会醉,不过这糯米甜酒确实极为香醇甘甜,我还想喝,所以进来叫你去地窖再搬一坛来给我喝……”
“你既是清醒,何必还要装醉?”
“我这个人一向都是很真实的,为何要装醉,嘻嘻……你赶紧去拿酒来给你喝啊,那地窖委实太窄了些,我刚刚去了一趟硬是挤下去的,你身量略比我小些,你去正好,我这个人一向都是很懂得为人着想的,保证不会挤到你……”
“你这个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步千绝不想这卿如尘答非所问,胡搅蛮缠,一句话都回答不到点子上,心里难免就起了烦燥之意。
“怎么啦……”卿如尘脚一跺,眼儿一斜,忿忿的盯着他,又走到他身后,很不客气的拿手戳向他的额头,满是酒气道,“我怎么不能好好说话了,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重点,我这个人一向惜字如金,从来也不说半句废话,你休要再啰嗦,赶紧到地窖给我拿酒去,我还要喝,还要喝。”
步千越从来没遇到这样的角色,深表无奈,只觉得无法和这种人交谈,可刚刚明明就是他跑进来救了步凌息,若他醉了怎来的这样巧,若他没醉,怎么不肯对步凌息施救,难道他想试探自己?
步千越眸光幽幽的盯着卿如尘,眼前忽然一晕,因为卿如尘的手指不停的在他眼前划拉着,只划的眼前犹如一只蚊子在纷纷扰扰的乱飞。
他不为所动,只淡声问道:“你没醉,为何不肯救他,还要麻烦姐姐跑到村子里头去寻大夫?”
“嘿!我说你这个人真是啰嗦又墨迹,不就叫你拿坛酒吗,你不想去我自己去拿。”卿如尘很不高兴,“嗝”的一声对着步千绝的脸喷出一嘴的酒气,又翻着两眼道,“跟你这个人真是不能好好说话,真搞不懂娘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不懂事的弟弟,唉!幸亏我这个一向很好说话,你不愿去就不愿吧,我也不好勉强,我就自己……”
卿如尘脚步未动,对着步千绝就是叽里呱啦一大堆,步千绝被他烦的实在无奈,只得妥协道,“我马上去拿。”说着,抬脚就要飞跑,以免再受卿如尘荼毒。
刚跑到门口,卿如尘忽然喊了一声:“站住!”
步千绝脸色已然是极不好看,冷声问道:“还有何事?”
“我这个人一向对吃没什么要求的,你记得要在我的酒碗里放点桂花糖,那样酒才更香甜,如果你厨艺好的话,再帮我准备一碟子莲花团子,不要太多,我这个人对吃一向没什么要求的,莲花团子三五个就够,记得在中间也要夹上桂花糖……”
步千越:“……”
步千越忽觉得耳热无比,刚刚姐姐在时,他一直跟姐姐说话,倒不在意这卿如尘是何等刮噪,姐姐还耐心的跟他说:“小越啊,小尘什么都好,就是话多了些。”
当时,他不以为然,以为卿如尘是在说醉话,不曾想自己亲身历过了,才知道这人话多到什么程度,简直让人无法忍耐,他赶紧捂住耳朵,脚底抹油跑到地窖里去了。
他心中到底是意难平,看来,今日他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步凌息是绝无可能了,这卿如尘虽啰嗦天下无敌,这武功和内力他想这天下间也没有多少人能够比的上,即使是他,也没有取胜的把握。
更何况,姐姐马上就要回来,他也不可能在姐姐眼前与她的家人大动干戈。
至于这卿如尘,他倒要好好查一查他的来历,这江湖上什么时候多出这样一号厉害的人物来了,他情报网虽遍及大历各地,却从来未听说出有卿如尘这样一个道士。
看来杀步凌息之事确实棘手,远非他当初想的那样简单,不过今日一探,也并非没个结果,至少可以证明此刻的步凌息只是一个傻子夏大壮,他能不能逃过这一关得了性命还说不定。
这卿如尘不当面揭穿他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就算他要揭穿他也无半点证据,他不害怕姐姐会疑他,况且这人说十句几乎没一句有正经话,姐姐也不会听他胡言的。
或者,这卿如尘并无真心想保护夏大壮,不然,他何至于眼见夏大壮受这般痛苦却不肯及时救他。
他这样的人肯留在姐姐照顾夏大壮,不是别有目的,就是他真的爱上了夏花,肯愿为她做一切事情,难怕是违心之事。
一个人倘若这样爱一个人就有了弱点,哪怕是强如步錾那样的帝王也因为这一个弱点命悬旦夕,若不是步錾喜欢白牡丹,又怎会被别人钻了空子。
佟莫牙是他步千越的人,云柳絮是步千绝的人,他当然知道云柳絮利用白牡丹毒害步錾之事,他不说不阻止,就是想借着步千绝的手杀了步錾,这是多么好的一局棋,他只需旁观连注都不用投就能稳赢的棋局。
当他抱着一坛子酒出了地窖的时候,卿如尘终于闭紧了嘴巴已经歪倒在滕椅上呼呼大睡了,就连睡着了嘴里已也在叽叽咕咕的不知说的什么。
他见卿如尘睡了,心顿时一松,觉得这天地间忽然清静了许多,他刚要重新迈入屋内,却听苏九娘急急的声音传来:“胡大夫,快,快去瞧瞧我家大壮。”
胡大夫本不愿来,现在村里谁人不知有个卿观主医术非凡,如今弄的他都快无生意可做了,他整日的在家唉声连连,竟不想苏九娘会来请他给夏大壮瞧病,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还想拿个桥,苏九娘却急眉赤眼的要哭了。
他一来不忍见这样的美人儿哭,二来也想证明自己不是无能的,连苏九娘还肯请他看病,村里的其他人自然该知道他的医术就算比不上卿如尘,也是极高的,三来,苏九娘给的银子多,就冲这三来,他脚步跑的比任何时候都快。
他细细搭了夏大壮的脉象,连药也不能开了,只对苏九娘说了一句话:“九娘,我尽力了,也就这个把时辰的时间了。”
苏九娘一听这话,差点当场晕厥过去,好在她还存了一份理智,又问胡大夫道:“胡大夫,我家小尘喝醉了,你可有解酒的法子?”
胡大夫大腿一拍,又摸着胡须笑道:“这救大壮的本事没有,解酒的法子却是有好几种,九娘你放心,我一定让卿观主清醒过来。”
胡大夫这像雄赳赳气昂昂信心满满的要去给卿如尘解酒,不想,他弄来弄去弄了大半个时辰,不管是针疚还是灌药,卿如尘都未能清醒来,急得他满头大汗,心虚的都无颜再看苏九娘的脸。
卿如尘继续呼呼大睡,苏九娘如坐针毡,心急火燎的想请步千越去一趟铭玉阁叫夏花去把镇上的古大夫请来,苏九娘想着古大夫是卿如尘的徒弟,医术也是极好的。
她实在不能再等,她怕再等下去就延误了夏大壮的病情,夏大壮就真的要死了。
步千越对卿如尘此举自是疑惑重重,他明明已经清醒过来,怎这会子醉的不省人事的,他到底是要救夏大壮还是看着夏大壮死,他实在不能明白。
不过,他自然不会把卿如尘清醒的事实告诉牡丹姐姐,毕竟他也有把柄握在卿如尘手里,况且能耽搁一刻是一刻,他压根就不愿意夏大壮能活。
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几乎已经无计可施的胡大夫突然跑到厨房里打了一大盆冷水,“哗啦”一声把卿如尘泼了个落汤鸡。
“唉哟——”卿如尘一个激灵从滕椅上跳了起来,这初冬季节虽有太阳照却是也寒冷的日子,被冷水一浇卿如尘忍不住打了一个摆子。
他本想着干脆让那步千绝去把小花朵找回来了好了,他见不到她,自己又找不到借口把她弄回来心中实在思念的紧,不想这胡大夫竟然拿冷水泼他,他怒沉沉的瞪了胡大夫一眼:“你干什么?”
胡大夫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呵呵一声,拿手指着苏九娘道:“是九娘请我无论如何要给你清酒,如今可好,你终于醒来了。”
胡大夫瞧着卿如尘的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心中实在觉得有些解气,如今有了卿如尘在白头村,他倒成了个十足的庸医了,他对卿如尘既佩服又存了那么一点点气不恨的私心,所以一着急便拿冷水泼了他。
“小尘,赶紧的去瞧瞧大壮,他可了不得了。”苏九娘一见卿如尘清醒过来,哪能顾得其他,连忙推着卿如尘要进屋。
“娘,我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你让我换个衣服再进去,我实在冷的受不了。”
“小尘,大壮都快……快不行了……”苏九娘眼圈儿一红,又落下珍珠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