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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从无尽的绝望和伤痛中苏醒过来。钱之麟仅穿了睡衣坐在床前。我想翻身可身体止不住一颤。
“慈儿对不起,你还好吗?”酒醒的钱之麟与昨夜判若两人。
我扭过头不说话。眼泪却不争气的留下来。
“对不起慈儿,都是我的错,我只是太嫉妒。”钱之麟见我哭泣,语气里更是充满愧疚。
我依然静默地擦着眼泪。
“慈儿,你知道吗,我对爱情所有美好的企盼都来自于你,我看到昨夜你写的《秋夕》,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我多希望我们两个就是牛郎织女,能够真正的爱一场。可是当我知道你心里另有其人,我所有的梦想都坍塌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输给一个下人。我怎么会甘心?慈儿,我昨夜,真是糊涂了。你放心,从今以后,我搬去书房,若不是你的意愿,我决不再踏进这扇门。”钱之麟突然俯下身子抱住我。
他竟哭了。
“他叫淮兰溪,你认识的,是明城巡抚的二公子,家道中落,南下寻亲,借住我家。我们情投意合,心有灵犀。正如你所言,我对爱情所有的美好期盼恰恰来自于他。人生在世,有知心如斯,一人,足矣!”他颤栗的身体让我感到伤痛,告诉他,或许是双方最好的解脱。
失去兰溪,我亦如此疼痛。只有经历过这份撕心裂肺的切肤之痛,才会惺惺相惜。
对钱之麟的情分,也仅在于此吧。
“对不起!”我面色如水。
我不喜欢复杂,对于感情,亦是如此,越简单,越纯粹,越不辜负。是自我安慰吧,可还是都辜负了。
钱之麟定定的坐着,半晌,默默退出门外。我想他会死心了吧。或许是我死了心。
云筝悄声进来,坐在床头不停的抹眼泪。
“小姐!”云筝红着眼睛问道。
“云苓呢?”
“前几天家里客多,刘嫂忙不过来,借她帮厨去了,要叫她么?”
“这里有你和红莲就好,她就不必回来了。”
云苓自此与我再无瓜葛。
“昨夜红莲挨了打,跑去太太那大半夜才肯回来,亏的她不在,要不还不闹的人仰马翻啊。”云筝叹了口气。
“小姐,如今你便是钱家名副其实的二少奶奶了,忘了他,好好过日子,让家里也放心好不好?”云筝拉着我的手说道。
“云筝,你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思么?”我似是自言自语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我从小跟着你母亲,她虽是正房太太,平日里也端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被旁人说了闲话。她常说为人妇更要谨慎,任何不妥,都会被人笑话是娘家调教无方,令娘家父母蒙羞。小姐,楚家对我有恩,太太对我有情,我不希望看到楚家蒙羞,看到太太伤心,难道这是你愿意看到的么?你不能再这么下去,哪怕不为楚家,就算是为了你母亲也该忘了他吧。”云筝显然是急了。
母亲。
我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肆无忌惮地夺眶而出。
钱之麟果然信守承诺,一个多月不曾进门。红莲察觉出端由,或早告知了主子。婆婆虽未明说,但也旁敲侧击了几次,见无有效果,便任由它去,不再多说。
那日正与大嫂澜贞,惠儿秀珠搓麻将,不知谁提了一句求子的话,大嫂便听住了。嫁进钱家已余三年未曾有孕,这成了澜贞的心病,到处求神拜佛,可始终未有动静,不免着急。
“白灵庵的送子娘娘很灵验的,怎么没有去么?”我摸了牌说道。
“年年去!”澜贞丢出的牌也仿佛她一样泄气。
“你得赶的时辰去啊。初一十五不用说,平日里十六、十九都是好日子呢。这不马上又是二十三庙会了,可以再去试试。”我说道。
“好主意!上次去还是冬天呢,山上光秃秃的一点都不好玩,这会子正是花开结果的时候,我们可大饱口福啦!”惠儿欣喜地差点蹦起来。
“真的么?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呢。”秀珠也来了精神,一脸艳羡地说道。
“那就这么定了。”我早想出门散散心,随声附和道。
“走!”澜贞提起兴致,一张牌摔出来解气地说道:“我这就准备供品去,对了,还要请胡妈妈给送子娘娘赶制两身新衣裳。”
那日一大早我四人带着丫头,一前一后两辆马车由家丁驾着出了城。
我在车上神情不定,细思昨夜的入梦之境,时常觉得隐隐不安。正寻思之际,惠儿问道:“二嫂,在家闷着不高兴,出了门还皱着眉头?”
“怎个不高兴?早就盼着出门逛逛去。只是我寻思着今日拜佛,昨夜却做了个怪梦,你说它是梦却清晰异常,你说不是梦吧,却恍恍惚惚不似人间情境,心里总觉得不舒服。”我道出情由,岂料话未说完,就听惠儿嘻嘻笑起来。
“我说二嫂,你也太迷信了,梦岂能当真?我从来不信。”惠儿取笑道。
“惠儿姐姐快别胡说,你若不信,今日上山去做什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秀珠忙接过话去,拦着惠儿胡说八道。
“俗人俗人!难不成上山只为了寻神仙去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山顶上俯瞰尘下,那种壮阔,那种心境,你们女人哪里会懂?”惠儿一脸嫌弃道。
“咯咯......”一旁的澜贞忍不住笑道:“我说咱家出了个圣人,偏偏你大哥还不信。这不,惠圣人这就开起堂讲起法来,咱们可只有稽首参拜的份了。”
“大嫂过奖。”惠儿倒不推辞,反而向澜贞双手抱拳一功,惹得四人嬉笑连连。
“到底做了什么梦,二嫂说来听听啊。”秀珠拉着我的胳膊问道。
“别说别说,三年不说梦,神鬼不敢动。”澜贞忙一脸认真地拦着道。
“多没意思,快说快说啦!”惠儿央求道。
“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梦,只是迷迷糊糊来到一座仙境一般的山上,白云缭绕,似梦似幻,七彩祥云里竟然游着一条硕大斑斓的锦鲤鱼冲着我摇头晃脑,那通身颜色,煞是好看。可不知道怎地,眼前又突然出现一片海,大大小小的五彩石被冲上岸,把手里提的一筐鸡蛋打了粉碎。就这么着醒了,醒了我还琢磨着,怎么鱼会游在云彩里,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鱼,真实的仿佛就在眼前。”
四个人一起沉浸在我诉说的梦里,半晌只听澜贞叹道:“唉,可惜了那筐鸡蛋!”
“二嫂,梦见锦鲤鱼可是好兆头啊!”秀珠兴奋地拉着我的手。
“这梦做的蹊跷啊。今日来进香,就梦到那神仙住的地方,可见你佛缘重!”澜贞笑道。
“梦且听一听,不要当真。一会到了山顶,也是云雾缭绕,仙境一般的地方。”惠儿笑道。
不知不觉说话中,且到了白灵山脚下。一行人先到自家客栈里歇息片刻,便带了丫头,拿了瓜果供品上山去了。一路上,惠儿秀珠兴奋不已,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我与澜贞随后边聊边上山,竟也不觉得累,很快到了白灵庵,依旧是清烟氤氲,香客如织。澜贞径直带了丫头来至送子观音殿前,施供磕头,万分虔诚;秀珠头次上山,惠儿便领着她各大殿一一拜过。唯独我一人拜过诸佛菩萨,来至禅房寻了慧安师太求开示,并将昨夜梦中之境告知,慧安师太只笑不语,方出时指引我一定要到送子观音座前礼拜。
正参拜时,惠儿与秀珠跑过来说道:“二嫂,大嫂让我们寻你来,这就中午了,不如就在这里用些斋饭,休息好了再下山吧。”
“大嫂呢?她怎么说?”我并不回答,只问澜贞。
“大嫂说可能上山倦了,非要下山赶着家去。”惠儿满脸失望,显然是游玩未尽兴。
“怕是长时间没有上过山,累着了。我去看看。”看她一脸着急,我忙劝慰道:“你和秀珠且逛逛去。难不成她一个人还做得了咱们仨人的主,呵呵。”
“那你劝劝她,晚些下山吧二嫂,我们还有好多地方不曾去呢。”惠儿秀珠央求道。
红袖扶着澜贞坐在庵门前的大树下,满树飘红绸,世间男女的一切欲望、痴情统统锁进这红绸里招摇地挂在半天上。
“难得上次山,这么快就要走么?”我扶着澜贞的胳膊问道。
“久不动弹,我怕是累着了,身上乏的很,总觉着不舒服。该办的也办了,不如早些家里去,我呀,最怕待在生地方,到底不如家里舒坦。”澜贞看起来确实累了,平时里略蜡黄的小脸此时更添苍白,话也说的无力。
“是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不过难得出趟门,惠儿秀珠她们正尽兴呢。”我为难道,
“就说这呢,刚才上山时就觉得头晕沉沉的,实在是怕扫你们的兴,没敢声张,还是快些家去吧。”澜贞用帕子擦了擦细汗说道。
“怎么不早说呢,你如今这样子下山,也不叫人放心。我已经让云筝去客堂挂单,寻一间最干净清幽的禅房歇息,保管比家里更舒坦。”我劝慰道。
说话间,云筝过来回道都已办妥,澜贞也不再推辞,只嘱咐早些下山的话。
“想不到这还有如此清幽素雅的禅房,果然别致呢。”眼前袅袅檀香、雅致的房间令澜贞不由得夸赞。
“是啊,山上本就清静,这里更是曲径通幽,别具一格呢。”我笑道:“听慧安师太说,后院那棵百年松柏树下有一口玉寒井,是引自深山上的活泉水,清冽甘甜,冬天且不说,连闷热三伏天也是冰凉彻骨,这个季节拿山上新摘的山楂,配着乌梅、桂花、陈皮、桂圆、秋枣一起熬成的乌梅汤镇在井里,可是解暑的佳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