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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孤鹤岂向人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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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苓从张妈妈那里取了瓜果过来,说道:“眼看立春了,小姐这心情也大好起来,琴都弹上了。大淮这狗皮膏药,还真不赖啊,专治小姐的闷心病。”

    “好恼人,走开,免得我闹心。”我佯怒说道。

    “走了好!走了好!”云苓努着嘴,拿眼角扫着我笑道:“哎呀,走了这别人托我转交的信可怎么是好呢?看来有人不领情呢。不如还给人家,就说有人正烦着,顾不上。”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笺。

    “哎,”我跳起来上前去抢,早被云苓换了手闪到一边去了。

    一番笑闹之后,云苓将信递给我说道:“怎么谢我啊小姐?”

    我一边拆信一边说道:“哼,又打什么算盘,快说。”

    云苓打着长腔涎皮地蹭过来说道:“把你那件新做的橘色绣花裙借我穿穿呗。虎子哥快回来了。”

    我只顾拆信,随口说道:“聒噪鬼,这屋里的东西哪一件不是你收着,还用来问我?快出去,别碍我。”

    我取出信笺一看,不觉惊叹,这个淮兰溪果然不俗。只见信笺之上,独独一个“苦”字,虽无一言一句,却如甘泉玉酿倾进我的心田,饮醉了这些许时日我的满腔情愫。兰溪呀兰溪,你可知,你心即我心,百转成一心,你心愁肠苦,我心亦相思,果然是坠入相思门,便知相思苦,早知如此绊人心,莫如当初不相识,苦苦苦。

    我怅然若失地站在檐下,望着青砖红瓦砌出的四四方方一片天不觉得潸然泪下。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如今却是彻彻底底的明了个中滋味。我伏在案前,思索片刻,在信笺上慢慢写下一个“了”字。

    一片相思,了不尽的满怀惆怅;

    两厢执意,了不完的红烛添香;

    三点挚诚,了不明的真情真意;

    四目相对,了不断的秋水望尽;

    似花似锦,说不尽这月夜春江;

    伞笼倩影,道不完的灿若春华;

    良良如斯,双莲并蒂思切切;

    伊伊入画,鸾凤齐飞情真真。

    叹叹叹!可叹这情难了,无奈是寂寥廖。

    熬熬熬!落日将暮花欲谢,不见竹箫起瑟弦。

    一时怔过神来,却不想“了”字已然模糊难辨,原来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湿红笺,相思果然是愁苦断肠,不堪滋味。我忙用帕子沓干泪痕,轻吹浅拭,小心翼翼地取出红纸封好,放至一旁的《般若心经》之下,只等信差云苓一到,便扶摇二三里,遥寄良人家。

    那日,正临摹王羲之的字帖,口渴异常,左右瞧不见云苓,正欲起身倒茶,只见云苓无精打采地踏进门来,冷着脸歪坐在一旁生闷气。我故意笑道:“呦,这裙子也穿了,花也戴了,是没有见着你那虎子哥还是被人家冷落了?怎么一回来就丢了魂?”不说还好,一听这话,云苓竟嘤嘤地哭将起来,唬的我一惊,这丫头素来心大的很,吃不得半点亏,如今这情景,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我忙连说带哄,半晌只听她呜咽道:“巴巴的穿了这身等他回来,好容易盼回来,连话也不说一句,就被云香那蹄子叫走了,说是大少奶奶唤他。他到乖,一听这话拿起脚走了,扔下我在一边。你说生气不生气?白瞎我今天穿这身去见他。”我笑道:“我当是什么事,他常年跟在大哥身边,难免有些事是大嫂要过问的,都是主子,他哪里敢怠慢?你别胡思乱想了,等他回完话自然找你。”云苓抹一把眼泪忿忿道:“我到也不全气他,关键是云香那蹄子,你办你的差,唤了他去也就算了,临转身平白地剜我一眼,就跟我抢了她的月钱似得,神气什么?可虎子哥看见竟连话也不替我说,就跟她去了。”我听这话没由头的很,只好言哄劝她半晌才作罢。

    转眼阳春三月已至,到处春光明媚,院子里种的各种花草一扫寒冬的无精打采,在云苓的打理下,个个精神抖擞起来。我总是看着西墙之上,默默思念着墙上君子。云苓正在院子里晾晒洗好的衣物,见我又在发呆,说道:“小姐,这天可真好!不如明天我们去城北的玉南山踏青,肯定很好玩呢。”她见我不语,接着笑道:“让大淮跟我们去吧,这样我可就不用当信差啦!”我抬头见碧天湛湛,阳光大好,不觉眉舒眼笑。

    翌日,我与云苓早早来到玉南山脚下,等待多时,仍不见淮兰溪踪影,我不免焦急起来,问道:“你昨个确定把信送到了?”云苓斩钉截铁道:“我保证说了,小姐你别急,再等等。”话未说完,只听云苓欢快的笑道:“来啦来啦,小姐,你看!”

    我寻声望去,果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地向这边跑来,不觉嘴角微扬,满心欢喜。

    云苓突然扯起嗓子喊道:“哎,花子,慢点跑,仔细摔了有人可心疼呢。”

    我大窘,登时红了脸啐道:“胡说什么!”

    云苓见我一脸窘态憨笑道:“我说错了呀?小姐脸红咯!我去河边捉鱼啦,才不愿意看见你们腻在一起呢,哼!”

    淮兰溪气喘吁吁站在我跟前,一股蓬勃朝气迎面扑来。我拿起手帕轻轻擦拭着他额上的汗水说道:“知道店里忙些,你不用这么着急的。”

    淮兰溪笑道:“再忙也不怕,我起的早,早早就做完了今天的工,就算再忙,也比不过来找你重要。”

    青山翠翠似苍劲儿男,绿草悠悠如柔婉倩女,清溪流水叮咚鸣涧,飞鸟双燕叽喳并啼,一切生机勃勃,富有朝气。这本该是一个热闹的季节。

    “慈儿,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淮兰溪突然开口。

    “嗯?”我轻眉微挑,等他下文。

    “我想了想,还是要去景城一趟。”淮兰溪声音渐渐压低,“不过你放心,我去去就回。一来寻得亲眷,满父母所愿;二来,有了亲眷照应,日后你我之事也有期盼。我想老爷断不肯将你许配给一个伙计。”

    “......”我低头不语。

    “慈儿,你不高兴了吗?你说句话啊,我也是为了......我们。”淮兰溪将我们二字咬的清楚。

    我抬头,一只黄雀“腾”地撇下枝头,划过一个优美的剪影,冲进广阔云天之中。

    “不,我没有生气,或许你是对的,远亲亦是亲,相互照应是应该的。更何况你出身世家,肩负兴望家族、光复门楣的重担,不该只在这里做个伙计,否则,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见父母至亲呢?我纵有万般不舍,又怎能自私的强留你?只是......”我撕扯着手中的帕子,犹豫着。

    “只是今时一别易,何日复如归?再见你要到什么时候呢?”泪珠颗颗滚落,我哽咽着。

    “慈儿别哭,我就知道,只有慈儿懂我。”淮兰溪百感交集,拥我入怀。

    “来,你看。”淮兰溪放起那只青鹤风筝,看着它遥遥挂在风中说道:“慈儿,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已不是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断不会像以前一样居无不定,四处游荡;你瞧,我便是这只风筝,虽然远远地随风而动,可这风筝线永远都牵在你的手里,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被你牢牢攥在手里跑不掉的,是不是?”淮兰溪微笑着看着我,将风筝线轴交到我的手上。

    我抬眼看着天空,似有所思,蹙眉间依然隐隐微愁。淮兰溪索性拉过我的手,用手指轻轻在掌心里划动,柔声道:“还不开心吗?你瞧我的名字,淮兰溪,刻在你的手心里,你要牢牢地攥好拳头,可不要让他飞咯!”说完,将我右手抱拳紧紧地握在他的大手里。

    见他如此,我不觉面露微笑,刚想开口,一阵清风吹过,只觉左手里的风筝线一斜,抬头看时,无人撑线的风筝摇摇欲坠,慌得我与兰溪立时丢开手,一起扯起风筝奔跑在草地上。

    “我唱曲儿给你听啊!”淮兰溪靠在大树下,我枕着他的腿闭目养神。

    “好!”

    “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婉转凄清的小曲回响耳畔,一曲终了,淮兰溪俯身冲着我的耳朵呵气,痒痒的难受。我一把推开他娇嗔道:“乱唱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淮兰溪突然怅然道:“傻丫头,你会明白的!”

    这日,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慵懒地打着哈欠却依然无精打采。花爱躲在床头一角依然闷头酣睡。我不禁笑起这只懒猫,原来,还有跟我一样昏昏睡到这时辰的。我伸了伸懒腰看着窗外温暖的阳光,不觉得惭愧虚度了时光。可真是虚度时光,一分一秒,难熬的很。淮兰溪离开已将两个月了,不知道到景城了没有,时隔多年,还能否寻得到旧人。寻不着也好,那便能即刻回来,从此踏踏实实地留在南山城;若是寻到了嘛,更好,终于有了依靠。可是,他什么时候回来呢?还要等多久?唉,相思成灾,不觉得痴笑自己,兰溪不是说过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

    “小姐,你没事吧?”云苓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