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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大宁氏族的游学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既如此,怕你回到漠北便忘了这些东西,方才你说到的那些个成语典故,便一个抄上百遍,免得回去之后,师傅总是说你不学无术。”
“……公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公子,现下送嫁的队伍已经开始出发,咱们也启程,约摸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就能到十里坡。”重恪低低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
“嗯,那就跟上吧,大宁不比漠北,这里哪儿都是眼线,只要不引起注意就行。”
明信低声嘀咕着:“还不引起注意,大宁的使臣都知道漠北使团里有你这么一个体弱多病的副使节使,走一路看一路的大夫。”
“明信,再加一百,出关之前给我。”
“咳。”重恪扭过头去揉了揉鼻子,牵着马继续往前走去。
十里一长亭,自长安城外开始算起,十里之外恰好便是十里坡官驿。
“传令下去,今夜都做好战备,谨防夜袭。”窝在马车里的少师靠在马车车厢上,侧身把蜡烛点了起来,“十里坡埋伏着的那些未必是定远侯府那位小侯爷的手笔。”
“而且,他们未必会在官驿动手,”少师皱了皱眉,看面前的烛火跳动,“这两日都先戒备着,敌不动,我不动。”
“是,”重恪抱拳应了一声,“只要动手,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就简单多了。”
“不错,”少师点了点头,“如若当真是定远候府的那位弄出来的,就得重新估量定远侯在大宁皇帝心里的地位了……”
“属下明白,公子放心便是。”重恪微一拱手,“公子今夜还是要在马车上休息么?”
“我也想下去走走,奈何现下也就只有这白檀木能暂时压住我身体里的毒性,”少师将腿掰过来放正,捶打放松僵直的肌肉,微微一叹,“你不必管我,且去休息,这腿左右也得到钱阳看李老如何处理。”
“你的心思多放在这两日的防守上,这次带来的都是新人,虽一路磨合,但到底不比往常——他们自迦南跟随我们出来,回去也要都带回去才是。”
“属下明白,”重恪立身抱拳,但面上到底还有犹豫之色:“这一路行来,委屈您了。”
少师摇了摇头,摆手示意他自去休息,重恪只得再次拱手,退下了。
长安,定远候府。
大堂里灯火通明。
定远候高坐首位,一旁的定远候夫人坐在一旁,扯着帕子掩面而泣。
整个大堂里只有她的哽咽声、鞭子的破风声以及下头受鞭人不时发出的喘息声。
——虽是被灯烛照得明亮,却无端给人一种莫名的寒意。
已经满了五十鞭,先前的执鞭人已是汗流浃背,垂手立在廊下等候吩咐。
定远候放下手里凉透了的茶水,看着大堂里跪在那处受刑的人:两指粗的麻绳自颈下横缚而过,穿过腋下,毒蛇般紧缠着他的双臂缚于背后。
身上玄衣破烂,其下露出的中衣已成暗色,湿透了的布料吃不住血水,于是他的身下便汇聚成一片暗色的湖泊。
“今日之事,你可知罪?”定远候冰冷的声音传来。
然而长卿跪的端正,虽暗自咬牙忍痛,开口时却声音平稳如初:“不知。”
“逆子!”
那一杯凉茶被掼在他面前摔的粉碎。
“我知你在陛下禁卫中领了差事,是以从不过问。然而今日若非昭宁公主教人送来消息,莫非你还当真打算去截了和亲的队伍不成?”
长卿没有说话。
“你做事心里向来有自己的打量。倘若那昭宁公主心悦于你,我也不再说什么……
“陛下的罪责,我们定远候府担着便是,然而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
“……还请父亲,慎言。”长卿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暗色的眸子看向坐在一旁掩面的母亲,看向他那一身书生气却向来杀伐决断的父亲,再往上,是先帝赐下的牌匾,上头金笔书就四个大字:
国而忘家。
“毕竟是天家公主,父亲莫非还想再往自己身上安一个非议皇室的罪名?”长卿低低一声嗤笑,“左右私动禁军这个罪名是跑不了了,父亲不如让孩儿一错到底,彻底坐实了,劫了亲是私调,不劫亲也是私调……您说呢?”
大堂里一片沉默,连同之前掩面的定远候夫人此刻也安静了下来,一双眼眸惊愕的看向他。
此时,一声宫人特有的、带着些尖锐的嗓音在外头响起,打破了这满室的沉寂:“陛下有旨——”
这仿佛是戏台子突然开始上人一般,所有人都动了。
定远候被这一声惊得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定远候夫人捏着帕子扑过来手忙脚乱的要给儿子解绑。
就连死气沉沉的长卿都忍不住眸生光亮,那一瞬间,因为忍痛弯下去的脊梁也挺起来了。
来人是泰元帝身边的大宫人安德忠。
这人身份不低,虽说是个无根之人,却比他们都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
朝政内阁他去得,妃嫔后宫他去得,手里还替帝王掌管着私库的钥匙,传旨这活儿想让他跑还得看是往哪家去。
这样的人无论到哪儿,都得教人高看一眼,前后左右小心的招待着。
也不是第一趟替皇上跑这定远候府,所以也没人拦着,直接就给带进来了。
安德忠的脚跨进院门一半,隔着院子看见大堂里头这仗势,脚步一顿,差点把迈进去的脚给收回去。
这一看就是他过来时间不凑巧,人正在处理家务事。
不过……
安德忠到底还是把脚迈出去,接着往里头走:
什么事能大过皇上去,皇上的事哪里又有什么时间凑不凑巧?
此时的大堂里,长卿披头散发站在大堂中央,一身玄色衣裳披在身上显得破破烂烂,尚未脱去裘袄的天气里穿成这样却还满头汗珠子,被灯烛一照,晶莹明亮。
定远候夫人手里拿着根绳子,显然刚从长卿身上扒下来,落在地上的那头还在往地毯里殷血,一晕就是一道黑红,脚边是一地的瓷器碴子,上好的白瓷碎片晃得人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