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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二十四,白鹿镇家家户户开始忙碌了起来,小年算是真正拉开过年的热闹了。通常小年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日期,官三民四船五,而在白鹿镇,四海归一都以二十四为小年。
扫尘,备年货,点灶灯,从早上起,大家就开始全家老小动员起来。小孩子纷纷去采些青竹和柚子叶,拿回家用来绑在竹竿上,扫掉屋檐,墙角高处的蛛网,灰尘。大人们则把一下大的家具搬出来擦洗,晒晒太阳,去去潮气。等打扫完屋里,女人们就开始清洗厨房,衣服,再之后青壮们开始把屋前屋后都清理一遍,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的迎接新年。
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了后,小孩子们又有新的任务了,每到小年这天。白鹿镇的柳祠,学塾,再远点有百花坪的青龙寺,柳河水神庙,都会发放一些春联,福字,分文不取。柳祠一般都是柳家本姓的去,学塾的几位先生虽说是来者不拒,对联写的也极为文意,但去的人也多。青龙寺香火旺盛,路程远了点,对于三两结伴的小孩子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就是每年都是福瑞祥和,平安喜乐的联子,年年岁岁年相似,岁岁年年联相同,听长辈们说,他们小时候就是那样了。而水神庙,每年只写三个时辰,过了就没有了。所以,午饭过后,小孩子们都依着家里长辈的意思,三五结伴,去往不同的地方,领一份春联回来。
而柳家的几个下人,不等柳依依醒来,早就鸡鸣起床,把院里院外收拾的干干净净。生怕那位小姐起来,跟着他们一起脏了衣服,累着了身子。所以等柳依依起床后,她除了收拾自己的闺房和书房,就剩下陪大家一起吃个饭了。
柳家有四个下人,如果算上管家的苟婆婆就是五个了,一张八仙桌还坐不满,柳依依一个人占了一方。福伯是家里管厨的,这位老人在柳依依爹爹小时候就在柳家,爹爹去了京都,将这位老人留在了柳家。两个丫鬟都是岁余街的孤儿,爹爹都是在北边的战场,一去不复返。早年被柳家收下做丫鬟,比柳依依年长几岁,一个叫夜紫,听夜紫说是她娘亲病逝之前找书院的先生帮忙取的。一人叫喜乐,平安喜乐就是她爹爹取的,来了柳家,也没让她们改名。还有一个叫阿禄的年轻人,是福伯捡的一个弃婴,长大后才知道是个脑子有缺陷的傻子。福伯也没放弃,一养就是二十多年,还给取了个阿禄的名字,福禄,福禄。阿禄虽然傻,但是勤快。有一年小年,柳依依去柳祠领春联,许久未归,眼见着天色已晚。阿禄就偷了福伯厨房的菜刀,冲到柳祠去找柳依依,阿禄拎着刀在柳祠门口,没看到柳依依不挪脚。当时,只是柳祠的长辈们多唠叨了几句话,柳依依又好问些稀奇事,所以就晚了点。一个下人,做出这样的举动,显然是以下犯上,但是柳祠的老人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做没发生。柳家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让她自己去拿春联了。
“小姐,今年的春联是自个儿写,还是去镇上领一副”?落座后,苟婆婆问道。柳依依虽然年少,但是做下人们的一向规规矩矩,每年如此,加上小姐姐也聪慧,今天更是个大日子,得让小姐吩咐。
“还是去柳祠领吧。”柳依依咬了咬筷子,其实有点想自己写的。
“福字我自己写吧,窗花,然后吃的点心,年货,福伯来购置吧。”柳依依,最终还是想自己亲手做点什么。
“小姐,窗花不用买,我和喜乐会剪的。”夜紫朝喜乐看了一眼,喜乐赶紧点了点头。
“嗯,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和婆婆我说都可以,过年就要喜庆,热闹,该花就花。”说完柳依依放下碗筷,又接着道。
“福伯,喜乐,夜紫,阿禄还有婆婆,今年的份子钱我都分好了,就不等到年三十发你们了,待会我给婆婆,让婆婆帮忙发一下。我带夜紫,喜乐,逛逛铺子。”
话音刚落,一旁的阿禄头摇的拨浪鼓一样,福伯叹了声气开口道。
“小姐,我们都是下人,不是柳家收留,早就不知道有没有今日了,哪里还有什么沾亲带故的人。小姐从不把我们当下人待,我们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哪里还要这些银子,柳家虽然不算大户人家,但是小姐也长大了还是留着吧,我们用不上。”柳依依趴在桌子上,每年都是这样,每年到了他们柳家,钱都是难给出去,也是头疼。
“是是是小姐,去年我和夜紫回了趟岁余街,买了些东西回去,东西倒是散了出去,前面走后面还被人指指点点。”喜乐一脸委屈的附和道。
“就是,就是,说什么做了孔雀街的丫头,像是成了天上的神仙,不食岁余街的烟火了,早就把街坊邻居忘得一干二净了。”夜紫脸上即是委屈,也是气愤。
“行啦,别气了,银子还是要拿的,岁岁有余,岁岁有余。再说了,福伯婆婆养老,夜紫和喜乐以后嫁人,阿禄取媳妇都用得上。”柳依依从不过问这些琐事,何况隔了条街,孔雀街和岁余街之间,比柳河的水都宽深。但是乡里之间,乡俗又是些芝麻绿豆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找媳妇儿,我找不到,阿禄不要。”柳依依刚起身,阿禄就瓮声瓮气的说道。
“阿禄,怎么跟小姐说话的呢?”福伯吓得赶紧斥责道。
“拿着!待会儿夜紫和喜乐陪我去逛会儿铺子,晚上点灶灯就有劳婆婆了。”苟婆婆看了下福伯应声说好。
隔壁的杨青青也去青龙寺领了副春联,老方丈还送了一对福字。“五云迎晓日,万福集新春”回来路过柳河,又跑去拿石头砸了个冰窟窿,用藏在河边柳树上的鱼竿钓了会鱼,当然是一无所获。
柳河每年到这个时候,都已经冰封过岸,河道里船都挨个冻在上面,只有过了年,才会有商家用那火咒符箓开凿河道。每年那个时候,柳河沿岸都人山人海,毕竟平常那有机会接触仙家法术。
等杨青青搓着一双冻的红肿的手到了家门口时,那个身穿绿袍的柳依依在哪里向里面探着脑袋。看到杨青青回来,又干紧缩了缩脖子,顺带吐了下舌头。
杨青青二话没说,打开门,也没让柳依依进去,柳依依也站在门口没挪脚。不一会儿,杨青青拿着一只青花瓷碗出来了,递给柳依依,说了句:“我洗干净了。”
柳依依伸手接过碗,然后抵给杨青青十文铜钱,说道:“这是我爹的。”说完又再掏出一个青色的锦囊,递给杨青青,说:“这是我的。”杨青青只接过了那十文铜钱,那是柳家应该给的,也是她应得的,她还等着这十文钱买黄纸折元宝呢?而柳依依的那个锦囊,她伸手推了回去。柳依依也不生气,扬了扬手中的碗,碗底她用食指压着一枚铜钱。她将那枚青色的锦囊重新放回杨青青手里,转身抱着那个青花瓷碗而去。
杨青青没有打开那个青色的锦囊,而是赶着去镇上买些黄纸,加上平日里卖柴卖鱼做杂活存余的几枚铜钱,换了点蜡烛,盐巴。换完回家,已经快日落西山了,又去柳河砸的冰窟窿里放了两个竹笼。岁岁有余,岁岁有鱼,能不能吃上鱼,就看今天晚上灶王爷开不开眼了。
等到杨青青回到家里的时候,门外已经有一个缩成一团的声音在门外跺着脚走来走去。福禄街的一个流浪的小女孩,平日里只有两件事,挂着两条青龙跟着别的孩子一起要饭,挨打。挂着两条青龙追在她后面叫着青青姐姐当小跟班。有一天她实在是受不了,说了句:“小雨燕,你拿两条青龙,能不能拿把刀斩了,实在是吓人”。小女孩听完后,登登的跑了,过了一会儿红肿着脸又跑了回来,她跑到柳河里砸了个冰窟窿,把那两条青龙给洗的干干净净。回来后,杨青青将她抱在怀里,问她冷不冷,小女孩子挺着小脑袋说:“不冷嘞,青青姐,镇外那个破庙里可冷多了,前几天那个岁余巷的就冻死了哩。”
所以今年过年,杨青青打算跟这个小跟班一起过年,虽然她除了有个不漏风的宅子,什么都没有。但是小雨燕高兴的不得了,像他们这样的流浪儿,都是看人家过年,哪里有什么过年的份,不被冻死,饿死就算好了。
点完灶灯后,杨青青关上门,把平时烧柴禾放在坛子里熄的碳拿出来点着了。然后开半扇窗子,放进白月光。这一夜,小雨燕鼾声如雷,而杨青青却想着那只柳河岸的竹篓。过了今夜,后天二十六的就要洗“福禄”,洗澡迎新。二十八的贴年红,春联,门神,窗花。再然后就是年三十的除夕,少女怀着心事沉沉睡去。梦里梦到灶神老爷,对着柳河呵一口气儿,化作一团烈火,融化了满河的冰块,顿时大大小小的鱼儿都纷纷跃起,宛如她沉睡之中扬起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