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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西弗勒斯看到了大特里亚农宫侯见厅里的桃红色座椅,肯定会露出罗哈特在霍格沃滋任教时那种极度难看的脸色。
但要是往好处想,那种可怕的桃红色其实是一种玫瑰红,早上出门前,拿破仑对“乔治安娜小姐”的衣服没有做什么指点,他只是要求她画点腮红,因为她看起来太惨白了。
大特里亚农宫也曾在大革命期间遭到洗劫,外墙上的白瓷被捣毁,拿破仑命人换上了玫瑰石料。
为他翻修杜伊勒里宫的木匠雅各布父子本已经是巴黎最好的木匠,现在又开了家具工厂,大特里亚农宫里的家具全部是雅各布工厂出产的。这些柜子的外观都带有明显的埃及风格,并且用了金属环装饰边框。
为拿破仑工作的银匠叫做奥古斯特,他的手艺很好,样式介于华丽和简洁之间。提供照明的都是大烛台,这些烛台的款式有蒙眼少女和胜利女神,除此之外还有大蟒蛇落地灯,灯罩就放在蟒蛇的嘴里。大特里亚农宫里那么多烛台明显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恐怕又要开一家工厂,这样一来又有很多人的就业解决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她以前明明是排斥那些喜好奢侈的人的。
但是大特里亚农宫里的一切让她感觉很宁静,从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运河,运河上飘着一艘贡多拉,船头装饰着鎏金狮子,宫里大多数的家具也有鎏金狮爪。爱德华·琴纳此刻就坐在一张桃红色、有鎏金狮爪的椅子上,看着窗外运河上的贡多拉发呆。
他六十多岁的年纪,满头白发,穿着褐色的马甲,体型微胖,没有戴假发套却穿着长筒袜,有一个长而尖的鼻子。
当年轻的拿破仑走进侯见厅时,那个坐立不安的老者立刻弹跳了起来,显然他有些惧怕这位法兰西第一执政。
有些人也许不害怕病魔,却害怕士兵,有时人比疾病还要可怕。
“上午好,琴纳先生。”拿破仑很客气得用生疏的英语说“我想我的警察总监请你来时可能太急了,连给你穿外套的时间都没给你留,希望你不要为他的鲁莽感到不快。”
然后他拉着波莫娜的手,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边“这就是乔治安娜小姐,根据共和国的法律,她需要一位监护人,我希望你能担当。”
爱德华·琴纳表情完全是懵的。
不只是他,连波莫娜也觉得很懵,拿破仑居然会英语,历史书上怎么没写?
“很荣幸认识你。”琴纳想了一下,对波莫娜英语说。
“也很荣幸认识你。”波莫娜用英语回答。
“你的英语说得很流利……到底怎么回事?”琴纳困惑地看着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
“乔治安娜来自英国,她需要一个监护人。”拿破仑彬彬有礼地解释“你接受我的提议吗?”
此刻他没用那种盛气凌人的口气,但绝对称不上和蔼。
“你需要我干什么?”琴纳问。
拿破仑朝着身后伸手,他的秘书立刻将一叠文件递了过来。
“新的民法规定,女性的财产需要她的监护人签字……”
“我不需要你送我东西。”波莫娜在一边搭腔。
“成为监护人需要公证,在这里,我以国家公务人员的身份代为公证,你只需要签字就行了。”拿破仑就当波莫娜不存在一样继续说。
“国家公务人员?”琴纳接过了那一沓纸。
“第一执政也是公务员,我要为法兰西共和国以及人民服务,这样才对得起他们支付我的薪水。”
“我可不认为一个法庭书记员有能力支付你所住的房子。”琴纳将单目眼镜戴上,开始阅览手里的文件“当然还有这些东西,我的上帝,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抢劫来的。
波莫娜心里说,但她不敢开口,她的身后还有两个警察头目站着呢。
“有一些是投资所得,我认为,一个男人应该有能力供养自己的家人。”
“通过打仗吗?”琴纳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有些冲动地说“我不会签这些东西的,我也请你不要接受,这位乔治安娜小姐,他的财富浸透了鲜血。”
“这就是你来了法国,却不主动来找我的原因吗?”拿破仑问“我对你的文章很感兴趣。”
琴纳看起来像是要发怒,却找不到着力点。
“如果我不是军人,我想我会在大学接受教育,听教授们的讲课,但命运将我推到了那条路上,我的祖国需要我。”拿破仑说“我不会否认我曾经劫掠过某些国家,但我也将文明的曙光带到了那些没有开化的地方,这也与我请你来的第二个目的有关,据我所知,您推广‘牛痘’防疫的过程好像并不顺利。”
“看来没什么能瞒住你。”琴纳讥讽着。
“你的国家是个保守而守旧的国家,不愿意新的尝试,不只是您所擅长的医学领域,我听说你们的探险家从新大陆带回了马铃薯之后,农民却不敢去种植,因为《圣经》上没有提到马铃薯这种植物,一直到‘good??Friday’喷洒圣水之后才解决了这个问题,没人再质疑马铃薯的神圣性,马铃薯也成了贵国餐桌上常见的食物,我相信你,琴纳先生,你的‘牛痘’将来会向全人类普及,到时候人们提起‘牛痘’不会感到恐惧,会像马铃薯一样平常,我希望法兰西是第一个受此技术恩惠的国家。”
“你是怎么知道我到法国来的?”
“从今年2月开始,我们就已经在全面接种了,包括我在内。”拿破仑一边说一边脱掉了外套,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自己的胳膊,他的胳膊上留了几个疤,看起来像是痘印。
这个伤痕是21世纪非常常见的,几乎人人都有,却让琴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猜你可能会来观察一下广泛接种后是不是真的有效,于是我让人注意监视了你的朋友威廉·伍德维尔先生,你现在就住在他家对吗?”
“我不会加入法国。”琴纳立刻说。
“我的第二个请求是希望你能给我国的医生们上课,让他们充分了解‘牛痘’起效的原理,我想这比你自费印刷资料发放给公众要有效多了。”
“在贵国要找到印刷厂可真不容易。”琴纳讥讽着“你们的出版自由呢?”
拿破仑忽然看向波莫娜。
他那个眼神好像是在说“该你上了”。
“不是所有的书籍都代表文明。”波莫娜赶鸭子上架般干巴巴地说“女巫之锤这种书就该取缔。”
“我的书又不是女巫之锤!”琴纳恼怒地说。
“你不会印刷有害读物,你不能确保别人不会,尤其是那种污蔑人的小册子,狩猎女巫的时候就有很多那种说女巫带来灾难的版画到处流传,为此多少无辜的人遭到了不公平的对待!”波莫娜昧着良心说“不受控制的言论自由就像失控的洪水,当然需要采取措施。”
“你听到她说的了。”拿破仑微笑着说“自由属于有能力的人,你可以在法国任意发挥你的特长,琴纳先生。”
“你们是什么关系?”琴纳看着二人“我记得你已经结婚了,波拿巴先生。”
“你只管签字就行了。”在尴尬地没人说话时,杜布瓦凶恶地说道。
“如果我的签名代表我要承担责任,我当然要问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就像我给我的病人种痘,我要为他们的生命安全负责一样。”琴纳无畏地说“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乔治安娜小姐,你可别为了一点钱财和虚荣心和一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
“这是法律规定,每个未婚女性都需要一个监护人。”富歇说道。
“我很疑惑。”琴纳问“我的工作究竟是什么?是保护这位年轻的女士免受已婚男士的骚扰吗?”
“专注你的学术,少管闲事。”杜布瓦又说。
“我如果需要自由活动,需要有个监护人。”波莫娜有些抓狂地说“即便我是个成年人,有完全的行为能力,因为我们现在是在法兰西的土地上。”
“社交场合乔治安娜需要有人陪着她,下周我们会在巴黎歌剧院举行舞会,希望你也能参加。”拿破仑对琴纳说“到时候就像你之前说的,保护这位女士别受任何男人的骚扰,除了我。”
拿破仑像是撕下了文明的面具一般威胁着。
波莫娜没法继续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她离开了侯见室,开始在大特里亚宫里盲目地走,新鲜空气有助于让她头脑清醒,但她还是觉得脑子昏沉沉的。
她从已婚变成未婚,然后又有了一个监护人,这和促成和谈有关系吗?
她想回家,而且不想成为别人婚姻的破坏者,讽刺的是她越是拒绝越是起反效果,而她答应了以后就没脸再见西弗勒斯。
她会落到和约瑟芬一样的境地,甚至更糟,她觉得西弗勒斯不会像拿破仑那么宽恕约瑟芬那么宽恕自己。
他不是不爱约瑟芬,只是难以信任,就像摔碎的镜子,就算拼起来也有裂痕了。
更何况他也不是那么从一而终,一夫多妻制是个很大的诱惑,尤其他需要儿子继承自己辛苦挣来的一切。
这是男人奇怪的征服欲和占有欲产生的滑稽故事,就像是爬一座高山,只是想证明自己能做到,爬山又不像种牛痘般对全人类有贡献。
没多久,她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短腿的人穿靴子走路很像鹅步,但此刻她可不想取笑他。
她提着裙摆跑了。
这就是不穿紧身衣的好处,跑步不会喘,就是她不知道该往哪儿跑。
她跑过了画廊、音乐厅还有孔雀石厅,然后跑到了花园里,跳上了停靠在岸边的贡多拉,用撑杆一磕岸边,小船就开始在运河里飘荡了。
拿破仑和他的护卫们到了岸边时她已经将船划出去一小段了,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些护卫居然跳进了水里,将贡多拉又重新推回了岸边。
其他护卫湿哒哒地从水里走上来,其中有一个人朝她伸手,似乎是示意她自己下来,如果她不听话,他们就要使用不文明体面的办法了。
于是她抓着那人的手,重新回到了岸上,拿破仑一走近他们就全走了,其中有个人还把那艘贡多拉划走了。
“你希望我离婚吗?”拿破仑强忍着怒气问。
“这太可笑了。”波莫娜捂着头傻笑。
“什么可笑?”
“我就像在做白日梦,就像一个爱幻想的少女。”她自嘲地笑着“这都不是真的。”
“那我倒要问你,你觉得什么是真的?”
“我想到民间去看看。”她平淡地说“我不想成为玛丽·安托瓦内特,以为全世界只有花园、宫廷和舞会,我想看看人民真实的生活。”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管你衣服的颜色和款式吗?”拿破仑有些激动地挥舞着手“你明白我的意图,巴黎集中的是金属工人,里昂击中了丝织工,这些都是和工业有关的,服饰代表一个人的权力和荣耀,也和经济有影响,如果我不是没找到穿细葛布的场合,我觉得你也不会介意穿它对吗?”
“如果你是想我跟原始人一样穿着就算了。”波莫娜说“我需要一个能变魔法的设计师。”
“没有哪个女人和你一样,就像刚才,所有人都质问我出版自由的事,你轻易就还击了。”
“你限制出版是不对的。”
“但你没有当面就指责我,我一直觉得如果这世界没有我和卢梭会好很多,他的书就被教会一度列为禁书,可这不就是启蒙的关键吗?”他焦躁地在她面前走来走去“你在折磨我吗?还是这是你们女人的新伎俩?你让我神魂颠倒,我老是在想你,我嫉妒你的丈夫,每当想起你在他的臂弯中我就觉得有团火在胸中燃烧,他究竟有什么魅力,能霸占你的心,让你连一点怜悯都不愿施舍给我呢?”
“你需要怜悯?”波莫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没错,求你给我怜悯。”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搂着她,看样子好像还想吻她。
瞧瞧,男人为了达到目的真是什么事都敢做,包括装可怜。
但波莫娜还是竭尽全力挣扎,最后将他给推开了。
“停下!”她用英语警告着“请你清醒点,将军。”
他喘着粗气,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就仿佛他还活着。
“我会尽快离开巴黎的。”波莫娜说“对不起。”
他狠狠地踹花园里的花盆,还有一切他能踹倒的雕塑,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你知道,玛丽·安托瓦内特有个秘密情人。”拿破仑平缓地说“路易十六出逃的那天夜晚就是他提供的帮助,那个人叫弗森,他对安托瓦内特的感情是明确的,为了她他可以做任何事,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不论是什么,我都会为你去做,但是求你……”
“我不想利用你。”波莫娜摇头。
“那么你就说你厌恶我,可你不是那么想的对吗?”他激动地大喊“刚才车上的那个吻,你给了我一个耳光,但我觉得你不讨厌,你喜欢我,和其他女人不一样,有时她们会故意调快时钟,只想快点离开……”
“什么?”波莫娜吃惊地问。
“她”就算了,还要加上复词,这个传说中对约瑟芬真情的拿破仑·波拿巴到底有多花心。
“我尝试理性思考,但我不知道你究竟想什么,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把你夺走,你就留在巴黎,哪里都不许去!”
说完他就按着腰上的马穆鲁克剑,转身快步开了,看方向他是打算离开大特里亚宫,她无端松了口气。
虽然说如果不喜欢就该明确地拒绝,但要是不讨厌的话该怎么办呢?
“我恨你,哈托尔。”她低语着,蹒跚地往宫殿里走。
刚才那一阵她接受了太多刺激,现在心力交瘁,就像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浑身快没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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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谓的情报就是这个?”那个带红色领巾的中年人用伦敦东区口音说,他将西弗勒斯给他的纸条放下了,他撇着嘴,显得非常满意。
“这是放在法国陆军情报室的情报。”西弗勒斯指着自己斗篷下面的血“为了获取它我还挨了一枪。”
“昨晚上是有人闯了圣卢克宫,听说还是个会飞的‘幽灵’。”那个吃苹果的利物浦人说“我猜应该是巫师干的,今天才在马尔福家的商会门口呆了一天,你用什么飞的?”
“情报来源绝对是真的,想想看吧,如果这一船硝石落到了法国人的手里,他们就能做更多炮弹和火药,会有更多英国人受伤送命,”西弗勒斯对戴着红色领巾的男人说“而且你想想看,他们今年又开始饥荒了,为什么他们一点都不着急?”
“我听说他们又恢复了面包行会。”利物浦人说。
“不,他们从美国走私粮食,虽然在官方美国和法国已经断交了。”西弗勒斯说“我们的盟友背叛了我们。”
戴红色领巾的男人看着西弗勒斯“又或者,这是拿破仑·波拿巴的新计谋,你是他派来挑拨两国关系的?”
西弗勒斯卷起嘴角,凑到了中年人的面前,大鼻子的鼻尖几乎碰着对方的脸。
“我想他死。”他轻柔地说“那个矮子身边有多少守卫?”
“你想刺杀他?”中年人不动声色地问。
“我上次没成功是因为缺少情报,你们能提供吗?”
中年人看着西弗勒斯眼睛一阵,忽然冷笑一声,从牌桌边站了起来,带着他往仓库里面走。
在来到一个角落后,他推开了一个看起来很笨重的木箱,木箱下面有一个暗门,打开暗门后,他顺着一个金属楼梯往下走。
西弗勒斯跟在他下面进去了,用上了荧光闪烁,对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魔杖却没说什么。
“这是马勒梅松的地图。”中年男人说“别墅旁边有个比别墅大六倍的军营,杜伊勒里宫、圣卢克宫和卢森堡都有重兵看守,我们下手的机会只有路途中。”
“上次刺杀是你们干的?”西弗勒斯看着眼前的巴黎地图问。
“不,不是我们,恨他的人那么多,你不是其中一个吗?”中年男人笑着说。
“知不知道他的行动规律?”西弗勒斯问。
“他很狡猾,除了看歌剧和去亲戚家很少出门。”中年人指着巴黎东南角“过几天他要去枫丹白露宫,那里被毁坏地不严重,拿破仑打算将它改建成一所军校,他要参观视察,那时现场会有歌剧表演。”
“能混进去吗?”
“这恐怕不行。”中年男人说“我们打算在路上伏击。”
“演的是什么剧目?”西弗勒斯问。
“卢梭写的《乡村占卜师》,这部戏第一场首演就是在枫丹白露举行的,当时路易十五还活着,那是部单幕剧,没几个演员,也不需要太多道具。”
西弗勒斯忽然怪异地笑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利物浦人问。
“那是个陷阱。”西弗勒斯说“他打算拿自己当诱饵来抓我。”
“你怎么知道的?”利物浦人问。
“因为,我就是那个白痴占卜师。”西弗勒斯凶恶地对着二人说,然后一甩斗篷,顶着油腻的头发,神情阴郁地沿着楼梯回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