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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的暗室里,寒意和绝望正在包裹着颜净衣。旧时的回忆像是虬结的藤蔓,缠绕着他。
暗室里的光线很昏暗,狭小的空间里,不时能听到几声水滴滴落的回响。
微小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扰乱心神。
颜净衣揉了揉眉角,正当他烦躁之时,又听见了孩童之声。
“这人好生麻烦,只是些皮肉之苦,便要昏迷得这般久。”孩童的声音中满是不耐烦。
在这之前,颜净衣从没听到过孩童如此不满。
话音刚落,暗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进来了两个黑衣黑甲的蒙面人,两人手中皆提着一桶水。
“快放本少爷出去!”颜净衣说着,撑着地想要站起来。
蒙面人还没等颜净衣的话说完,手中提着的水便悉数泼到了陆简身上。因为离得近,一些水滴也溅到了颜净衣的身上,他顿时感觉左肩的伤处,一阵钻心的疼痛猛地侵袭全身。
颜净衣全身颤抖,攥紧了拳头,脖子上的青筋暴露出来。
被浇透的陆简,先是手指有了反应,微微地动了两下,紧接着整个身体痉挛起来。凄厉的叫声,由低沉压抑变得毫无顾忌,从陆简口中发出。他的身体不断抽搐,剧烈的疼痛让他险些再次晕厥。
但是,又仿佛是控制好的一般,两桶水正好能让陆简达到极为痛苦却又不会失去意识的临界点。
颜净衣自是没有见过眼前的情形,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和疼痛,急急地挪到了陆简身边。
“陆简,你……你撑着点,你可别……死……”颜净衣的内心丛生出莫名的畏惧。
他抬眼望向蒙面人,眼中的愤怒和不安交杂着。颜净衣想要质问蒙面人一些东西,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威压给击了回去。
他扶过陆简的身体,还有些未干的血迹,黏稠地沾上了手。顾不上污浊,颜净衣轻轻地拍着陆简,希望他能真正清醒过来。
“真好呀!这是我亲自勾兑的盐水,还撒了些辣椒粉,你朋友的体格可真是结实……”孩童声音再次出现,他的话语中难掩欣喜,但是没成想,言语未尽,却被打断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颜净衣四顾,咬牙切齿地问道。
“咦?方才不是说过了吗?要一个女人。你的朋友知道。”孩童悠悠地说道,“但他好像不太愿意告诉我,你得帮我问问。”
“你得保我们离开。”
“你是在谈条件吗?那你可以选择不问。”孩童的话语带着笑意,说罢,蒙面人像是收到旨意一般离开了暗室。
铁门再次被关了起来,暗室里外除了陆简的哀嚎,再无他响。
“无赖!”颜净衣愤愤地骂着,说话间,他感受到自己的衣袖被拉了拉,陆简的眉目间满是痛苦。
“昨晚之后发生了什么?”颜净衣缓了缓情绪,神色凝重。
他急需搞清楚如今的情况,现在的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子,所有的事都被蒙在鼓里。但陆简似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未对他提及,他有些不满,这样的境地对于他,如临深渊。
陆简的呼吸极为微弱,他费力地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发不出声音。急躁间,满脸涨的通红,气血上涌,嘴角溢出血来。
“……说……说来话长……”陆简有些无奈。
“那就长话短说,我问你答。”颜净衣被这样的官话弄得很是无奈,“怎么出来个女的?那孩童说的女人真有?”
“确有。”陆简吃力地点头。
“确……确有?”颜净衣诧异道,“你不是只喜欢钱吗?我怎么不曾听说女人的事?”
“前日……医馆来了个女人。”陆简像是没有听见颜净衣的话一样,自顾絮絮道,“似是患了重疾,也不曾说出病症,只是塞了张纸条给我,便昏迷了,我……医术尚浅,就想着雇个厉害点的郎中……”
“那么多金子,你……”颜净衣竟有些惋惜。
“那女人,极为富有……”陆简依旧是自语,气息微弱。
“有个屁用!现在你我性命攸关,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况且,你雇的那人是个太医!宫里的人……”颜净衣叹了口气,刚想抱怨些什么的时候,陆简再次拉住了他的衣袖。
“那女人似是一位故人。”陆简说出这句话时,气息却突然稳了下来,他看向颜净衣,眼中使了个眼色。
颜净衣一愣,眉角皱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没能理解陆简眼中的意思,“故……故人?”
“她姓宁。”陆简一阵咳嗽,口中血沫喷出。
“宁……人在哪?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颜净衣眼神一凛,“还有这个暗室,我为什么也不知道?”
“她如今……暂时……没危险……”陆简咳嗽加剧,心血上涌,竟是再度昏了过去。
“你!哎……你说完再晕啊!人在哪儿?我们也得活命啊!”颜净衣绝望至极。
但是陆简说的话却让他心生后怕。他已经有好几年没听过这个姓了,或者说,无时不刻,他都能听到这个姓,只是一直没看见过姓它的人。
真的会与他有关吗?颜净衣想着叹了口气。若真是与他有关,陆简又为何闭口不言,和盘托出岂不更好?
颜净衣觉得有些头疼,他如今累极了,太阳穴处“突突”地跳个不停,托着陆简的手臂也是一阵阵的发酸。他慢慢将陆简放平在地上,自己再次挪到了墙角,稍稍晃动了下关节,靠在了墙跟上。
“一点儿也不好玩,刚夸完他结实,怎么刚说到关键处就又晕了?”孩童的声音又想了起来。
真是阴魂不散,颜净衣闭上了眼睛,他暂时不想再搭理这个尚不清楚身份的人。刚才的一番话,显然这个孩童也听见了,就像是无处不在一样。
他们所知的秘密对孩童来说,应是极为重要的事。既是如此,只要秘密还未被得知,他们便是安全的。严刑拷打必不可免,性命却是无忧。
想到这,颜净衣便又放松下来。然而,心神刚一卸下,他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双眼猛然睁开,全身紧绷起来。
“你是不是在想,你们因为守着我想知道的东西,所以肯定不会杀你们。”孩童仿佛能看穿颜净衣的心思,说着说着竟是笑了起来,清脆悦耳的童音,在空旷的暗室中显得格外诡异。
“然后你又想到,既然两个人都知道,留下一个,杀死一个也可以呀,那到底会杀谁呢?”孩童再次笑道,“原来你在害怕呀!”
孩童的话让颜净衣毛骨悚然,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连人心也能洞察?
“我并不是什么怪物。”孩童的嗓音像突然唤了一个人,话语如诵读一般,一字一句地说着,“人心都这样。你我皆是人间客,何须自诩为良人?”
“你……你在说什么?我读书少,听不懂这些文墨骚话……”颜净衣的背挺得更直了,浑身的汗都涌了出来,腌到伤口处,又让他吃痛。
“既然你害怕,那就杀了另一个吧。”孩童淡淡地说着,“反正他的命也不值钱了。你那么喜欢钱,这点盈亏之术,理应是明白的。”
颜净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咽了咽口水,一墙之外的这个人真的是个孩子吗?说出来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支利箭,从暗处急速飞出,不经意间,杀人诛心,让人毫无防备。
他觉得自己熬不下去了,双手撑在了墙上,艰难地站起身子,无力地说道,“你想问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啧啧。”孩童的咂嘴声中满是鄙夷,“你可比你的朋友软弱多了,我还没开始跟你玩儿呢……”
“够了!”颜净衣不想再被羞辱,“你要找的女人,姓宁。并非定州人,如今只怕已经离开定州了。”
“说完了?”
“没有。”
“那就一会儿再说。”孩童冷声道,“等我先杀了你朋友,很快。”
话毕,方才的蒙面人再度开门进入了暗室,只是一个呼吸,还未等颜净衣有所反应,数柄尖刀就齐齐地插入了陆简的心脏。
没有一丝鲜血溅出,也没有一丝哀嚎,陆简甚至都没有动弹一下,便没了呼吸。蒙面人紧接着就将陆简的尸首拖了出去,血迹在暗室的地面上画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颜净衣的面庞因为惊惧而显得极为扭曲,昔日多年相伴的好友,只是一瞬便天人两隔。他的腿有些发软,一时站立不住,身体顺着墙根下滑,瘫坐在了地上。
“你应该清楚,我是想知道那个女人在哪,而你并不知道。”孩童并不会顾及人心,还是那般无所谓的态度,“我讨厌别人打断我说话,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很生气,恰巧那个时候,我心里想杀掉你的朋友,如此看来,你朋友的死也算是因你而起。”
“别太难过,他不是什么好人。”孩童像是在安慰,只是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慢慢变成自语一般,“这样说来,我却成了好人,为你除了害。但你肯定恨极了我。不过不打紧,我自是欢喜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