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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长风和杨蕴秋是在勤政殿见到况影的。
况影没穿龙袍,只是简单的玄色长袍,也未戴冠,简简单单地坐在椅子上,给人的感觉,不像个皇帝,到像是极普通的一位朋友。
杨蕴秋把那个装着手指的盒子递了过去。
如果是地球某个朝代的皇帝,他这么大咧咧奉上人家女儿肢体的一部分,肯定是找死,但在况影这儿,对方也只是略略沉寂了片刻。
司徒长风把来龙去脉一说,况影点点头,看了看那个随侍一侧的老太监。
老太监就推门而出。
“我当年初次见你父亲,就是在这里。”
况影忽然笑道,“他老人家还给我吃了一只烤鸽子,那是我自己养的雪鸽,足足养了半年多,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儿,他拿给我的时候,我就稀里糊涂地把鸽子吃了,等半夜睡着,才想起要心疼,从那之后,但凡是他有空儿,都会请我吃饭,什么珍奇异兽都能吃到,可惜,他来得次数不多,也不是次次都有闲暇,吃了好几年,珍兽坊的珍禽异兽,我也没都尝到嘴里。”
杨蕴秋:“…………”
司徒长风闻言却诧异,看了杨蕴秋一眼,他的父亲?他明明只是长苏镇一个寻常村妇,和一个铁匠的儿子,难道那个铁匠还会是什么前辈高人,竟能随意进宫哄当年的小皇子玩?
“你恨不恨我况家?”
杨蕴秋一怔,迟疑道:“恨……吧?”
他怎能不恨?
可父亲留下的荒种里面,情感很多。却都是愉快的。别扭的。偶尔也生气暴怒,还有就是对这个国家深切的感情。
唯独没有恨。
杨蕴秋从没有和他的父亲相处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对那个男人抱有什么样的情感,可他并没有要毁了延国,为父报仇的心思,不只是因为实力不足,不想蚍蜉撼树,他很清楚。即便他现在有能力,这种事一样不肯做,想必是感情并不深厚的缘故。
当然,也可能是那个男人自己都不想要他的国家,落下个悲惨的结局。
许是看出杨蕴秋这点儿小心思,况影一下子就笑了,一边笑,一边摇头:“大国师若还在,大约也和你一样,对延国并无痛恨。”
杨蕴秋没有说话。
司徒长风一开始也没听出什么特别之处。好半晌,身体才忽然一震。猛地扭头,看着杨蕴秋那张五官十分精致的脸:“你……你是?”
刚才陛下的意思,他竟然是大国师的儿子?那个三百年来,延国的守护神,天下第一的大国师,杨静亭的杨静亭的儿子?
这件事十分不可思议。
“怎么会?当年杨家上下皆亡,怎么可能还会有遗孤?”一时间过于惊讶,司徒长风不顾御前失仪的罪名,忍不住失声惊呼。
况影见司徒长风脸色雪白,竟然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一点儿也不欢喜,挑了挑眉,笑道:“天工坊当年和大国师是有点儿小恩怨,可都是闹着玩而已,现在二十几年也过去,你家长辈总不至于连大国师留下根苗,都不乐意见,怎的如此作态?”
司徒长风无言,只是神色间的情绪有些不对。
杨蕴秋轻轻敲了敲桌子,看了他一眼,便扭头冲况影道:“陛下,这些陈年旧事,多说无益,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请您下令,释放付宁,我等去擒拿魔物,以告慰公主殿下在天之灵。”
况影点点头,轻轻把头搁在椅子的靠背之上,举起手来,挥了挥:“罢了,那就不留你们。”
杨蕴秋拜别陛下,便拉着司徒长风起身。
两个人一离开勤政殿,当初领着他们过来的老太监,就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杨公子,司徒公子,陛下已经吩咐过,请付宁付公子在宫门口等候二位。”
果然,还没到宫门口,远远就看见依靠在一颗古木之下的付宁。
他还是老样子,即便多日来的牢狱生涯,也不曾损害他得道高人的气度,一见杨蕴秋,只说了一句话:“我的剑已经等急了。”
这句话一出,杨蕴秋自然不会再让他回去洗漱休息,实际上也担心耽误的时间太长,肖孟迷迷糊糊地让魔物害了去。
一行人一路到肖孟的庄园。
这次没人隐藏行迹,一进那扇大门,付宁的飞剑已经凭空而起,直接破窗而入。
房间内一灯如豆,美丽的女子双手捧着酒壶,正给已经喝得晕陶陶的肖孟倒酒,美人在侧,食物更是色香味俱全,肖孟浑身舒坦,几乎可以说神思不属。
飞剑瞬息而至。
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拼命躲过飞剑,哀哀痛哭:“公子,救命!”
肖孟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挡在那女子的身前,怒喝:“什么人,哪里来的剑修,为何私闯民宅,伤害无辜?”
大门破碎,月光催财。
肖孟一眼就看见院子里平平常常站着的付宁,登时疑惑:“付宁?你怎么离开天牢了?咦,杨公子,司徒公子?”
付宁一伸手,飞剑又回到它的掌心,火焰吞吐,红光大盛,看见这红光,那女子惨叫一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竟然像是惊惧交加。
肖孟急忙伸手扶住她消瘦的肩膀,怒道:“付宁,你怎么回事儿?居然欺负一个弱女子……这女孩子还是杨蕴秋的人,他为了你的事儿,四下奔波,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杨蕴秋失笑,朗声道:“肖孟,你可不要乱说,这样的女人,我可消受不起,你也赶紧离开些。省得被误伤。”
肖孟顿时一愣。他只是一时迷糊。并不是真的傻瓜,他们这次出来办事的目的,他到还记得,闻言转头,再去看那瑟瑟发抖的少女,已经带了几分审视,脚步也远离了几步。
“你……”
趴在地上的少女却还是那般楚楚可怜,事实上。虽然只是剑光,她却伤的不轻,一个天生剑魄之人的剑光,还是火属性的,正好刻制他们这些属性阴寒的魔物。
而且,付宁乃是七品的修士,一剑而天下惊,他绝对当得起这样的赞誉。
“公子。”那少女的脸上,露出几分怜爱的笑容,静静地看着肖孟道。“你不记得奴家了?当年在江州,在赵家庄。别人都说奴奴面貌丑陋,必然嫁不出去,只有公子赠我鲜花,还说我是好姑娘。”
肖孟怔了怔,许久才道:“江州?”他的确在江州住过一段时日,但那是好些年前的旧事,起码也有十年光阴。
想了半天,终究是印象全无。
少女便不免有些失望,长叹一声,却还是温柔笑道:“无妨,你看看我现在的脸,是不是你最喜欢的?早知道你最爱这副模样,我又何必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从此之后,我日日侍奉你,咱们永远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她的声音着实是温柔缱绻,肖孟却被吓得连连后退,几乎下一刻,那个少女就变成一团黑雾,一瞬间裹挟了肖孟,冲天而起。
司徒长风被吓了一跳:“呀,居然能完全魔化?”
完全魔化的魔物,都是有影无形,一定的时间内,修士的攻击手段完全无效,“这可如何是好?她要是逃了,咱们……”
司徒长风还没有急完。
一道剑光,外加一道银光先后而至,一剑过去,黑雾断裂,被黑雾缠着的肖孟就扑通一声,从半空中掉下来,摔得他哎呦哎呦,哼哼不停。
那道银光,却一下子展开变成一个大网,笼罩了黑雾。
“啊啊!”
被那银光沾身,魔物顿时恢复成人形,只是一张漂亮的面孔扭曲,再也不复一开始的姿容,她掉落到地上,开始不停地翻滚,一张脸也开始变化,甚至身上出现了好多张面孔,各具特色,不过都是美人,可惜,脸再美丽,眼下的样子,也没人能欣赏,只会觉得恶心。
“秦川公主是你杀的?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杨蕴秋只是意思意思地问一句。
没想到,那个魔物大概知道自己不能幸免,居然开了口,“是,是我,只可惜付宁来得太快,我只来得及吃两口,她通身灵透,根骨绝佳,是上好的食材,只吃了精华部分,太过浪费。”
“杀了多少人?我怎么记得,自从十年前,幽都的使者度化了我,让我脱离苦难,我便再不是我了,先时,只是生食动物的血肉,但那种滋味,怎么比得了万物之灵的人类,人类得天独厚,是最佳美食,享用过一次,终生也戒除不掉。”
叹了口气,女人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可惜来:“哎,我尚未来得及炮制这张脸的主人,不能把她的脸完完全全变成我的……公子,你是不是很喜欢这张脸?可惜,我现在这张只是幻化的,总不忍骗你,这一生,恐怕不能和你真真正正地亲热一回,早知道,早知道……”
肖孟咬了咬牙,难受的要命,终于忍不住冷哼:“万幸万幸,如果真和你有什么手尾,那我岂不是要恶心死了?”
那女人的眉眼,顿时黯淡下去,好半天才道:“凭什么呢?我自幼读书,天资聪颖,无论是什么,一学就会,一会便通,比寻常女儿强出百倍,可我的未婚夫,偏偏要和隔壁的一个傻妞私奔去,那傻妞除了长得比我好看,又哪里强得过我?这也就罢了,善明学堂挑选弟子,竟然说我五官不正,刷了我下去,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的脸生得不美,就要事事不如别人?”
杨蕴秋叹气,听这个女人的话,到底没催促付宁早些下手。
肖孟就有点儿不忍心:“……是你不走运,遇上了只看脸,不公正的人,可天底下不如意之事十有**。长得漂亮的。未必就是好。昔年魏国的荣华长公主,生得美貌传天下,结果秦国的皇帝垂涎她的美貌,因公主早有婚约,不肯背弃,他求婚不成,竟然举兵来犯,整整三年战争。因为公主的貌美而起,公主悲愤之下,悬梁自尽,死前疾呼——愿来生貌若无盐。可见,人生的丑些,反而麻烦少,你遇见的那点儿事,算得了什么,何必堕落至此!”
那女子愣了愣,冷笑。却是终究再不肯说话,只看着付宁和杨蕴秋:“我知道。你们是想引我说出我的神魂所在,告诉你们,不必了,我不会说,你们也找不到,杀了我吧。”
说完,这女子就闭目等死。
付宁略微迟疑,杨蕴秋已经道:“不用找,杀了她,结束这一切。”
火红的剑光飞射。
不人不鬼的女人瞬间化为飞灰。
杨蕴秋收了‘捆妖锁’,便拉着付宁,离开了院子:“走,回去吃饭,还要给你念一遍经文,清楚霉运。”
付宁顿时失笑。
自从从皇宫出来,司徒长风就一直古里古怪的,一离开,便口称有事,一溜烟跑了,至于肖孟,他先是唉声叹气,小声嘀咕:“那女魔物……其实真的很温柔。”
说着,忽然扬声,“对了,小仙没事儿吧?你们是不是救下了小仙?”
杨蕴秋耸耸肩:“放心,明天让小仙给你按摩,好让你舒缓舒缓心情。”
几句话,也把肖孟打发回家,杨蕴秋和付宁两个人便回到杨蕴秋现在的住处,他还真拿出经文,给付宁念诵了两遍。
一遍没有念诵完,付大公子就呼呼大睡,迷迷糊糊地还问:“你已经知道那个魔物的神魂在哪儿?”
杨蕴秋失笑,“知道,当然知道。”
说完,让自己的人偶安顿了他,干脆也抱着娃娃回去休息。
这几日,虽然不是身体上的劳累,精神上确实疲惫的很。
一夜醒来,付宁已经坐在窗外一颗古树上等他,杨蕴秋自己去做了两张饼,卷了些肉和蔬菜当早餐,也跳上树去,这时候,两个人才有心思认认真真地聊天。
“那年你回去,你义父可发现了什么?”
当年他得到荒种,还让付家的人撞破,虽然付宁是消除了对方的记忆,可谁知道消除记忆的痕迹会不会让大国师察觉。
付宁笑了:“我也不知道,不过,义父什么都没问,别担心,你还不知道,那日咱们走后,蛮荒森林里魔君阿罗忽然现身,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毁了荒种,到现在,这还是很多人心目中的憾事,就像当年你的父亲,大国师杨静亭为了结束争端,毁坏荒种一样。”
越想,付宁脸上的笑意更浓。
“去年也有传说荒种现世的消息,就是没有上一次那么确实,只是,很少人去寻,好些人都觉得,去寻了,真找到,又冒出个魔君阿罗来把东西毁了,那还不如不找,省得惦记。”
杨蕴秋勾了勾唇角,居然有点儿心驰神往,遥想当年,父亲一脚踩碎荒种,连带着让所有人目瞪口呆,那等英姿,一定很动人。
毕竟,就算是荒种,也是高人留下的至宝,想要弄碎,修为不够,那是万万不能。
只是魔君阿罗,到底是敌是友?
一听见这个名字,他居然觉得很熟悉。
“你妹妹很好,我年年去看她,只可惜长苏镇的事,传言太多,我也不能瞒着她,到让她伤心了好久,到现在还是有些缓不过来,等你见了她,不如多劝一劝。”
付宁又细细地说了许多杨艳的事。
杨艳的资质并不好,却极为努力,如今恩泽先生就是看重她的努力,愿意教导她,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亚京这边已经没什么事,杨蕴秋没呆几日,就起程去天墉,准备去看看他妹妹,付宁本来说要承欢父亲膝下,并不打算再远行,但他回去之后,也不知道大国师说了些什么,等第二天杨蕴秋起程离开的时候,他就等在城门口了。
不过,路途遥远,有人结伴而行,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这一次,杨蕴秋和付宁都不着急,反正一路慢慢走,还能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路上还听说天下第一星,排行第一的那位武侯秦枫,三剑就战胜了他的师父,秦国的护国剑师,薛明静,剑法大成,他师父也说,再没什么好教导他的。
“我见过秦枫一次。”
付宁骑着马,忽然扭头看了杨蕴秋几眼,开玩笑道,“你和秦枫是不是有仇?”
“有仇?”
“没错,三年前秦枫随秦国的使臣来我延国,我和他有一面之缘,偶然间说起你,他好像对你很感兴趣,也有很大的敌意,还特意探问你的修为,我觉得,你万一哪一天见到他,最好小心一点儿。”
杨蕴秋只当没听见,他从来没离开过延国半步,距离秦国最近的时候,就是在蛮荒森林,上哪里去和人家武侯结仇?
到是娃娃在马背上蹦蹦跳跳:“会不会是你爹和人家有仇?”
杨蕴秋犯了个白眼——武侯秦枫,虽然地位很高,但今年也才二十五六岁而已,当年他爹去世的时候,那人会不会走路还未可知。
难道堂堂的大国师杨静亭,延国许多老百姓心目中的守护神,还能去和一个小婴儿结仇?
“走吧,咱们加点儿速,要不然到不了驿站,又要露宿荒野,我可吃厌了那些烤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