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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火里的人吗?”
斋藤博看向火焰中的人影色块,“比起精致的其他事物和人,那道人影确实粗糙多了,只是留成这样也没有问题,整体融合得很好,让人影虚化也不会显得突兀,反而有种特别的韵味,但如果坚持把火里的人画出来,稍微画得不好,会让整幅画都毁了的。”
池非迟低头喝了口茶,“她是主角,必须画。”
斋藤博起身端起桌上的茶杯,想跟池非迟掰扯一下自己鉴赏很多画作的经验,“整体画得精细,画会显得拥挤哦,而且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有意境。”
“我知道。”池非迟应道。
斋藤博噎了一下,无奈道,“算啦,这是你的画,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吧。”
池非迟‘嗯’了一声,放下茶杯,准备继续赶画。
斋藤博端着茶杯跟过去,黑白分明的双眼逐渐幽怨。
反应是真的冷淡,而且人也是真的任性,完全不打算考虑一下他旳建议吗?
池非迟调好色后,开始慢慢画火中人影的细节。
原本他是不打算再管江神原那个案子的,樱木功杀人被揭穿后,由于三圣人‘献身平息怨恨’的精神,再加上柯南等人的感化,一心认罪,他也不想去添什么事。
只是他无法忍受。
他会想起黛安娜跑过草野后大笑的脸,想起黛安娜按住病人灌药时殷切希望对方好转时的目光,想起黛安娜临终前唤‘骨头’时眼里的光彩,想起仙蒂不安脱离火场后又马上准备给人灌药的稚嫩脸庞,想起仙蒂侧头温柔笑着给他介绍那些为他找来的新藏品,想起仙蒂花园里眉目慈祥看着后辈,想起劳伦斯翻墙出逃摔得狼狈、起身后一脸中二倔强地声明‘我要自由’,想起劳伦斯接过家主责任时坚定又沉稳的神色,想起劳伦斯一把年纪还站在接骨木下自言自语调侃他的飞扬眉目
当然,也会想起大火中蓓姬仰头看天时的坚韧目光,想起菲碧一步步把自己改造得人不人鬼不鬼之后、倚在接骨木下低语时难得柔和起来的双眼。
记忆会因为他想明确现在的身份而压在心底,却不可能消失。
他的信徒被残杀,陪伴他多年的家族被毁灭,那些人还在披着仁爱和正义的外皮,将蒙格玛丽家族的历史与荣耀一并抹除。
所以他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樱木功落进教廷手里!
无法忍受樱木功在法庭上被指控曾经败坏教廷声誉的罪行!
斋藤博看着画上火里的人一点点被填补出来,不由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哪怕被烧焦的发丝凌乱地贴着脸,哪怕被火焰覆盖的双腿已经扭曲,哪怕脸庞被烟熏黑,但女人窈窕的身段和精致的脸庞在火中隐约显现,更加美得如同蒙着神秘黑纱的妖姬。
女人身上血迹斑驳,仰头靠着十字架,双手被紧紧缚在烧死的十字架上。
随着一双仰望着夜空的双眼也被画上,其中坚韧而从容的光彩瞬间震人心魄,仅靠那一点光彩,就在一瞬间驱散了先前所有的妖异感觉。
他原以为火中的这个人、池非迟口中的‘主角’应该是在痛苦挣扎或者奄奄一息中,却没想到女人目光坚定似乎又带着一丝怀念,明明女人脸上没有丝毫悲色或颓色,他却隐约感觉到几分沉重的悲意。
画完最后一笔,池非迟继续调色、上色。
大片稀释后的暗色被涂在画布边角,土色的房屋似乎逐渐被夜色笼罩,四周的人群后背也蒙上了暗夜带来的暗灰色。
斋藤博瞬间明白了池非迟的想法。
池非迟不是不知道‘虚实结合’,只是不打算让火里的人成为‘虚’,而是让画布外围的背景成为‘虚’那一部分。
看背景,那应该是中世纪时期的欧洲,夜里的房屋和地面确实不该有太明亮的颜色,这样才算符合背景,缺少了新奇,却又增添了真实,并没有剥夺画作该有的艺术感。
而且这么一来,画的主角成了中间那个让人心里震撼而泛起悲意的女人,再次的主角又是神色狰狞的武士和神色悲悯的传教士。
池非迟又把黑色颜料稀释得几乎快成了清水,用十分凌乱粗暴的手法上色,让画就像被湿气毁过一样。
只是等颜料稍干,那些痕迹就成了自柴火中弥漫而出的烟尘,熏着火中的女人,飘在围观人群和房屋中,也冲上天空与黑色夜空相接,凭空多出了恐怖而压抑的气氛。
斋藤博见池非迟收拾画笔和其他画具,知道这幅画算画完了,看着眼前弥漫恐怖气氛却又严肃庄重的画,脑海里回忆着刚才这幅色彩鲜艳的画一点点变化的经过,忍不住提醒道,“你不打算留个签名吗?这幅画要是拿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我知道你不缺钱,可是这也是一幅惊人的作品,不打上自己的标记很可惜,以后被人冒充作画者的身份会很麻烦。”
“很多艺术家是死后才出名的,”池非迟把画笔和画具丢进袋子里,准备出门拿去丢了,“我不想有那种经历。”
“拜托,死后能声名大噪也是件好事啊,后人还能够记得你,不至于死了没几年就被忘记了,对了,这是中世纪的猎巫行动吧?那个”
斋藤博想想自己也站了一个多小时,原地动了两步,活动了一下胳膊,视线停在画上的两个传教士身上,脸色一怔,双手慢慢放下后握紧了拳头。
中世纪的猎巫行动,那些教会是罪魁祸首,而那个女性受害人身处大火中时,那两個传教士还一脸悲天悯人的神情。
这是一幅具有嘲讽意味的画,嘲讽得让他心里有些不爽,再看那弥漫的暗沉烟雾和女人平静坚韧的神色,又有了更加沉重的悲凉感。
池非迟收拾好东西,抬眼看了看站在原地皱眉的乌鸦正太,“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那两个人很可恶,比他们前方的寻巫将军更加可恶!”斋藤博再次看了看画上的两个传教士,越看越厌恶,果断移开了视线,“对了,你想让我把这幅画送给什么人啊?”
“其实我找你,有两件事,”池非迟把袋子放到一旁,走回沙发前坐下,准备把凉透的茶喝完,神色平静地看着走过来的斋藤博,“第一件事,是我希望你能放弃乌鸦这个代号,第二件事,才是委托你帮忙送画。”
“放弃乌鸦这个代号?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啊?”斋藤博突然失声笑了笑,目光却十分认真,“抱歉,你不明白它对于我的意义”
“我明白。”池非迟打断道。
斋藤博噎了一下,有些无语,“喂喂,你怎么可能知道”
“blackbird singing in the dark of night”
池非迟轻声哼了一首歌的前半部分。
节奏轻快的歌,却让斋藤博僵在了原处,脸色变幻不定地盯着池非迟。
他的父母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清清白白地经营着生意,就因为在某一天,fbi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毁了他父母拥有的一切。
他又做错了什么?
在八岁之前,他崇拜自己诚实守信、可以从真真假假的东西中看出真宝贝的父亲,他也崇拜自己温柔体贴、可以把他们弄乱的东西一点点理顺的母亲。
他听母亲的话,做人要诚实善良,在不小心撞到人后,他会认真地说‘对不起’,在被人照顾和帮助后,也会诚心诚意地说‘谢谢’,他甚至舍不得看到别人流泪。
可是从fbi的人进入他们的生活之后,他听到很多针对他父亲的谩骂,他父亲在那些人口中成了狡猾自私的人,他不得不先离开学校,他开始讨厌出门。
之后他又被绑架恐吓,在小屋子一天天期待着说过保护他们的fbi快点救他出去。
是啊,那个时候,他还是愿意相信的,相信着他父亲说过的、fbi是比警察更厉害的好人,也相信着fbi当初信誓旦旦的保证。
最后他被放了回去,可是他永远失去了母亲,他也永远失去了会抱着他哈哈大笑的父亲,迎接他的只有一个浑浑噩噩、喜怒无常、让他又怕又心疼的陌生父亲,他甚至失去了身份。
而fbi那些人,在发现他父亲颓废生活后,只顾着掩盖自己的错误,在他父亲死后,更是把他们一家经历的悲剧当成职业污点,迫不及待地动用手段掩埋。
他恨那些人恨得抓狂,可是他能怎么办?
那是一个国家设立、服务于一个国家的势力,他甚至找不到当初那个任务负责人在哪里。
在他父亲去世后,他还是习惯待在昏暗的房间里,对一个人的未来感到茫然不安,又怨恨着fbi的所作所为,脑子里轰轰作响,似乎下一秒就会死在那个房间里。
直到某一天,他听到窗外有人哼着轻快的歌走过。
黑色的鸟,在黑暗的夜,偷偷唱着歌
它们的翅膀受了伤,却想着要飞翔
他们的一生,都在等待这一刻
像有些人一样,他们只能在黑夜,低吟浅唱一首故乡的歌
用他们深邃的双眼,想要看清前方的路
他们的一生,都在等待自由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低头看着手臂上被父亲弄出的伤痕,他感受到了内心的自由,并决定飞出囚笼。
他在各国各地游荡的无数个深夜,可以和歌里的黑鸟一样,在心里默默唱着故乡的歌,或者期盼着飞起来的一天。
黑色的鸟,是乌鸦。
“披头士的黑鸟,”池非迟看着神色变幻的斋藤博道,“我很喜欢披头士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