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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暮秋,更深露重,寒月如霜。
因府中新丧,各处挂着白色的灯笼,冷风萧瑟,安静得渗人。
叶翎拢了拢披风,款步进了后花园。因她白天才带着叶尘来过,所以并不陌生。
战王府是楚皇御赐,曾是皇家园林,只花园就占了二分之一,其中有一个楚京赫赫有名的莲湖,每逢盛夏,胜景怡人,宫里的贵人都会来此赏莲。
莲湖旁有个亭子,叫做碧玉风荷亭,因顶端瓦片为碧色琉璃所制而得名。
叶翎走进碧玉风荷亭,子时已至,她往四周看,树影婆娑,亭子四角的风铃叮当作响,不见旁人。
子时一刻,叶翎轻轻搓了一下冰凉的手,决定再等一刻钟,若是还没人来,就回去。
“叶……翎……”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叶翎神色微变,就见正前方亭子上,突然倒垂下半个身子来,长长的头发随风乱舞,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像是要抓了她,一同奔赴阴曹地府……
前世作为惊悚片爱好者,叶翎对此,有惊无惧,甚至有点想笑。
倒吊在那里的“鬼”,没有听到叶翎尖叫,也不见叶翎吓跑,片刻之后,自觉无趣,身子直起,从叶翎眼前消失,稳稳地站在了亭子顶端。身形颀长,墨发飞扬,衣袂翩翩,似要随风而去。
“鬼兄,纸钱好玩吗?”叶翎微微仰头,开口问了一句。
“同样的问题,还给你。”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年轻男声,带着一丝戏谑,似是想起将纸钱贴在叶翎脑门儿的画面。
“偷来的琴谱,好听吗?”叶翎再问。
“物归原主。”男人缓缓地说。
叶翎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云尧床头柜中的琴谱,这人说是物归原主,几个意思?
“你抢了我的花。”叶翎幽幽地说。
“救命之恩,不用谢。”男人之意,他救了叶翎,拿了一束花而已,叶翎竟还计较?小气!
“你偷吃了我给宝宝做的肉沫鸡蛋羹。”叶翎肯定地说。
“救命之恩,不用谢。”男人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你偷走了我的八珍参鸡汤。”叶翎继续,细数这人的“罪行”。
“救命之恩,不用谢。”第三次,同样的话。
“所以,你因何救我?”叶翎问出了她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一束花,一碗肉沫鸡蛋羹,一锅八珍参鸡汤,与叶翎的性命相较,当然不值一提。但这人并不是为了花和美食才救的叶翎,而是选择救叶翎之后,顺手牵羊,一而再再而三地“牵”……
“你猜。”男人轻笑。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隔着碧玉琉璃瓦,不得相见,但彼此的声音,却清晰至极,连细微变化的语气,都萦绕在耳边。
“若我问,你是谁,你会如实告知吗?”叶翎问。
“给你三次机会,问我问题,我只答是与否。”男人说。
“好,第一个问题,云尧真死了吗?”叶翎开口问。
男人墨眸之中闪过一丝异色,答一字:“是。”
“所以,你是云尧的朋友吗?”叶翎再问。
“是。”男人说着,往下看了一眼。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否欠云尧的恩情?”叶翎若有所思。
男人眼眸微眯,沉默了片刻之后,薄唇轻启,再次给了肯定的答复:“是。”
“好,我明白了。”叶翎神色平静,“首先,多谢你在月阑山上的救命之恩。你因为云尧,暗中护我,我很感激,但我希望跟你做个交易。”
“哦?说来听听。”男人语调轻扬,起了一丝兴味。
“一瓶紫雪凝露,恩情一笔勾销,如何?”叶翎问。
“若我没猜错,你是为了叶缨的手。”男人语气笃定。紫雪凝露,珍品奇药,断筋断骨皆可恢复如初。
叶翎没有解释她要紫雪凝露的目的,只又问了一句:“鬼兄意下如何?”
“原本欠云尧的,我已偿还。不过我与他是故友,你是他的遗孀,若你身处险境,我自不会坐视不理。但你如果坚持这桩交易,待我寻来紫雪凝露给你,日后你的生死,再与我无干。叶翎,楚京水深,你进了战王府,亦不可就此高枕无忧。你可想清楚了?”男人问叶翎。
“是。”叶翎点头,并无犹疑。
“好,成交。”男人飞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亭子外面,面对着叶翎。
叶翎只看到一张金色的面具,闪烁着幽寒的光芒,见男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开口询问:“鬼兄还有何事?请直言。”
“你不会忘了,你说,今夜请我吃纸钱?我等着呢。”男人似笑非笑。
“呵呵,开个玩笑,别当真。”果然是死变态,刚刚的正经都是装出来的吧?叶翎很后悔没有真的给他准备一筐纸钱,看着他一片一片全都吃下去!
“如此,算你欠我,在我将紫雪凝露交给你,交易完成之前,你需每日为我准备宵夜,不可重样。今夜的八珍参鸡汤,可再做一回。”男人语带笑意。
“小事。不过若你吃饱喝足,溜了不认账,我也无处寻你,不就亏了?”叶翎反问。
“你提出的交易,自担风险。”男人话落,身形一转,如一片墨羽,融入了幽深夜色之中,眨眼消失不见。
叶翎站在碧玉风荷亭中,轻轻舒了一口气。靠他人保护终不能长久,自保才是正经。她要了紫雪凝露,是为叶缨。因叶尘今夜睡前还说,叶缨很少抱他。叶翎知道,不是叶缨不想,是她的手没有力气,连自己的孩子都抱不动。
想过的把他全身贴满纸钱烧一半留一半,做一束花让他全都吃掉,可惜没有机会,如今叶翎还要继续给那人做宵夜,直到拿到紫雪凝露为止。不过叶翎觉得,值了。
楚京别院。
一道暗影飘过,守门随从连忙开口:“主子,风公子来了!”
开门,清瘦的白衣少年抱着一束色彩绚烂的花,转身:“阿珩,这个送我。”少年眉眼如画,眉心一颗艳红的朱砂,十五六岁的年纪。
“小风风,你这双手,平日都是拿灵芝雪莲的,我这花如此普通,你为何要抢?”南宫珩轻哼了一声。
风不易低头,看着那束花:“不知为何,明明都是寻常的花草,这样放在一起,就是觉得好看。”
“好看也不是你的!”南宫珩夺回去,又插进了紫玉瓶中。
“阿珩,我没想到,你为了云尧的遗愿,竟真的假扮他,去替他带兵打仗,光耀云家门楣。有了你得来的功勋,云尧的母亲和弟弟日后只要不谋逆造反,都可一生富贵安乐。只一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你既已决定假死脱身,娶了个废物美人进战王府,跟人拜过堂,自己跑了,图什么?”风不易看着南宫珩,眉心微蹙。
“我答应了云尧,在他死后,替他一年,守护云家,少一天,就是食言。冲喜这件事,是个意外。不过你错了,那个女人,是美人,却不是废物。今夜我见到她,只给她三个问题的机会,她竟把我的来历猜得八九不离十,心机不可小觑。”南宫珩慵懒地坐在那里,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绝色小脸,脑门儿上还贴了半张纸钱,忍不住笑起来,觉得有趣极了。
“但她不可能猜得到跟她拜堂的人并不是云尧。”风不易看着南宫珩说。
“这是自然,她并非传言中那样的人,如今当了寡妇,脱离忠勇候府,很开心的样子,也没必要让她知道云尧去年已死,跟她拜堂的是我。”南宫珩轻笑了一声,“近日我不会离开楚京,原本暗中相护,谁知她竟然不要,只要一瓶紫雪凝露。小风风,拿来吧。”
风不易很爽快地打开桌上他带来的药箱,从里面取了一个玉瓶出来,扔给南宫珩:“青竹酒十坛。”
“我只给你一坛。”南宫珩握住玉瓶。
过了一会儿,风不易看南宫珩不动,神色不解:“你不给人家送去?”
“先吃她一个月的宵夜再说吧。”南宫珩把玩着手中的玉瓶,感觉又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