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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何等聪慧之人,此刻看到江风和安红一起来见她,马上就猜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她淡淡地说,哦,安总啊,欢迎。然后礼节性地向她伸出手来,轻轻握了握。
安红笑着说,苑县长,听江局长说你们曾经是同事,就一起来看你了。
江风讪讪地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美美也伸出手了和他带了一下,说,欢迎老同事。江风正想说句什么,发现美美已经把脸转向了安红,说,外面冷,快屋里坐吧。
美美的办公室里坐着七八个人,都是乡下来看望她的老头老太。看她来了客人,老头老太们也就一并告辞了,留下一些鸡蛋、板栗和猕猴桃。
在沙发上坐了,有个女孩进来给他们泡了茶。江风打量着美美的办公室,很朴素,一切都平平常常,只有东边墙上的一幅字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陆游的一首《沈园》: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字是狂草,如行云流水般洒脱,很见功力。但诗句中却分明流露着一种愁绪,一种伤怀,诠释着房间主人的心情。特别是“梦断香消”四字,像四把利刃,刺痛了江风的心,他不得不把目光从那副字上移开。
美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让人洗了猕猴桃招待他们。那猕猴桃是西边山上的野物,经历了几场寒霜之后,味道十分鲜美。
安红对这种野味赞不绝口,边吃边夸奖美美群众威信高。美美淡淡地笑着说,只要从群众的利益出发,就能得到他们的拥护。损害老百姓利益的事情,我是决不会去做的。
江风想,美美看似随便说出的这句话,应该是在暗指安红看中的那块地吧?他料想接下来两人是要把话题引到那上面去的,但出乎意料的是,两个女人只是说一些无关的话题,好像坐在一起就是为了聊天。江风插不上话,坐在那里干着急,只好不停地喝水。
正说着,县委书记匡正廉走了进来。看到江风,啊哈了一声,声音洪亮地说,是江局长啊,来看苑县长了?
江风赶紧站起来和他握手,说,是啊是啊,来看看老同事。
安红也站起来,声音很好听地叫了声匡书记好,脸上荡漾着甜美的笑意。
江风向他介绍说,金帝集团的安总。
安红主动伸出手来说,我叫安红,请匡书记多多关照。
匡正廉握着安红柔软的手,笑呵呵地说,知道知道,帝豪集团,不就是崔书记亲自引进来的么?你们把化纤厂接过去,等于是给政府去掉了一个大包袱啊。
江风在心里说,哪里是一个大包袱,简直就是一块大肥肉。
安红很仗义地说,匡书记啊,你可能不知道,我本身就是云湖人,这次回来就是为家乡做贡献的,当然要为政府排忧解难了。
匡正廉说,好,好,希望你多来我们广林看看,广林可是个好地方啊,说不定咱们也有合作的机会。
安红说,匡书记您这话算是说到我心坎上了,我正有这个打算呢。
匡正廉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对美美说,美美啊,中午要招待你的客人吧?我去作陪。
江风不想找那么多不自在,就赶紧说不用不用,匡书记您忙您的。
看到安红悄悄瞪了他一眼,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中午安排在了县委招待所。招待所外面看上去很一般,灰土土的就是县里的建筑风格,但内部装修的还算不错,菜的档次也不低。安红看来确实有魅力,很快就和匡正廉打成了一片,又是敬酒又是碰杯的,成了酒桌上的主角。
江风的心思没在他们身上,只是暗暗观察着美美。她的肤色好像是黑了一点,但看上去更健康。眉眼之间,也没有了往日的调皮,而变成得更加成熟稳重。美美偶尔也和他说几句话,但都是一些平常话,好像在面对一个平常人。
酒到酣处,江风以为,安红要趁此机会在酒桌上提那几十亩地的事了。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今天的地位将会很尴尬。好在安红只是说笑,自始至终没有提地的事情,这让江风悄悄舒了口气。其实安红不提是对的,很多事情,说出来不一定就好。她把江风都带来了,对于美美来说,这力度已经够大了。
吃过饭,匡正廉说,我还有些事情,不能陪你们了,请苑县长带你们去参观下明县衙吧,这可是我们县里的宝地。
安红和他握手道别时说,匡书记,回头去市里和我联系啊,我请你喝茶。
匡正廉笑容可掬地说,一定和你联系,你做好准备啊。
修复明县衙是广林县此届领导班子的大动作,得到了市里和省里的大力支持。说是修复也谈不上,因为县衙历经风雨战火,早就不复存在了,这次只是在旧址上按照老照片建造的,据说真正的原物只有两片“跪石”,就是上面有两个凹痕的青石板,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了,勉强拼凑在一起。不过整个县衙的气势还是很宏大的,特别是后花园,楼台亭榭,假山太湖,倒是个好去处。
因为天气寒冷,县衙里几乎没有游人。美美领着安红和江风各处走着,兼职导游。江风很佩服她,竟然能把县衙的历史和历代县令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每间房子、每件物品的用处都讲的明明白白,就像个专业导游似的。
里面的院落太多了,走到后花园的时候,安红没有跟上。江风和美美站在月门下等她,等了一阵,江风的手机收到个信息,一看正是安红的:给你俩留下点自由空间,我在门口等你们。
江风这才知道安红是故意躲开的,心里禁不住猛跳了几下。看美美还在向花园门口张望,就说,美美,不等安总了,我们到处走走吧。美美没说什么,往假山那边走了。江风犹豫了下,跟了过去。
明县衙的后花园,在冬日里显得比较萧条。依依的垂柳褪尽了绿色,蓬蓬的柳丝在寒风中瑟瑟抖动,极不情愿地失去了往日的热情。就连夏夜里田田的荷塘,此刻也只剩下了残枝断茎,沉默寡言地站在似冻非冻的池水中,顽强地和寒冷抗衡。色调暗淡的飞檐画廊,游人散尽的亭台轩榭,相依为命的假山瘦水,这一切,更像是一副古人笔下的泼墨山水画,虽苍凉,却别有一番意境。
失去色彩的山水画里,慢慢地走入了一男一女。穿着玫红色羽绒服的女人和蓝黑色外套的男人,让这幅画染上了颜色,而变得多少活泼起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好像不是为了来赏景,因为他们的目光并没有在景色上过多的停留。
江风走在美美后面,心潮起伏。他想起了高中时候唱过的一首歌:从未失去也不曾让我拥有,我爱你爱你却难以开口,只好默默地走在你身后……
绕过太湖石,走过小桥,穿过画廊,他们向北边的一座小山走去。江风的思绪又飞回到了从前,走着走着,他把这条路走成了洛河公园里那条通往小山顶的土路,花木扶疏,寂静无人。那时他和美美都是住建局的“拆迁典型”,刚刚做完一场煽情报告,从会场逃出来,像是要躲避那些造假造出来的感动。
那时候的美美,还是一个刚刚开始有心事的姑娘,江风还记得她当时脖子里那条红白相间的纱巾,就像一团火苗,一直在他的记忆里跳动。
所谓的小山,其实也就是个大土堆,他们没费什么劲就走了上去,在一片枯草上站住了。天色阴沉,冷风渐起,拨弄着美美耳后的短发。她的脖子里还有一条纱巾,但已经不是六年前那条了。六年时间,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也可以失去很多东西的。当然,还可以留下很多的遗憾。
美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她的鼻尖被冷风吹的微红,红唇的颜色也深了点,只是那长长的细密的睫毛,还像六年前那样楚楚动人。她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飞快的移开,看着别处说,江风,你也许应该等到春天再来,那时候这里就是一片绿色了,要比现在漂亮的多。
不,我早就该来了,早就该来看看你。
江风说着,声音不知怎么有点颤抖。虽然和美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还是感觉到了她身上那种压抑着的热情。这种热情,在baby酒吧里,在夜晚的河堤上,在槐河的温泉宾馆里,他都感受到过,每次都让他热血澎湃。但也许是命中注定,他们最终没有迈过那最重要的一步,美美的心愿最终也没实现。难道真如书上说的,遗憾才是最美好的结局?
美美笑了一下,没说什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江风在她的笑容中努力去寻找那个过去的她,但不确定是否找得到。时隔多年,她还是那么漂亮,譬如还是那么洁白如玉,身材还是那么丰满感性,好像没有一点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