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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肖虽然不怕锦衣卫,但也还是会担心这突然冒出来的百户搅乱了当下的买卖。他让何礼四下收购的粮食大多已经在运来宁波府的路上,要是锦衣卫从中捣乱,在路上将这些运粮队伍拦下,耽搁了海汉人的大事,那他少不了也得承担相应的责任。
何肖与海汉人打交道已经有两年多了,对于海汉人的行事风格也算是比较了解,知道这些人做事是赏罚分明,打不得马虎眼。为其做事,做得好自然能发大财,但要是捅了篓子,海汉人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寻常买卖,有什么变故耽搁几日,说说好话赔点钱也就罢了,但这次可是海汉军方指定收购军粮,自己两兄弟投了这个标的,就相当于是给海汉人下了军令状,这要是误事可就不是赔钱的问题了,搞不好连他的靠山曲余同都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而提前给海汉那边打个招呼,万一出事就可以把责任归咎到那个多事的锦衣卫百户身上,冤有头债有主,海汉人要在事后追究,那自然就是去找邓青的麻烦了。而且以海汉人过往的做法,会因为这件事而采取一些激烈的手段也并不稀奇,毕竟在他们眼中,锦衣卫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何肖把这事交给何礼,自己急匆匆地回到知府衙门,这事可大可小,必须要在上司这边也先备个案才稳妥。万一那邓青还要生事,知府衙门这边也不至于陷入被动。
“锦衣卫?往常不是给了他们挺多钱吗?怎地这帮人还不知足!”曲余同听到何肖的汇报之后,也不免有些火气:“养条狗养两年也知道冲主人摇尾巴了,这帮人也忒不知好歹……他们这次又打算要多少钱?”
“大人,这次出面的不是驻宁波的锦衣卫,是从南京来的一个姓邓的百户。”何肖连忙补充道:“看样子跟驻扎本地的不是一路人,他来找我的时候,也没带上本地那几个人。”
“哦?南京来的……”听到这话,曲余同自然也就揣摩出了这里面的特殊意味。锦衣卫如果特地从南京调人过来查探海汉在市面上大量收购军粮的事情,那显然就是对驻扎本地的人手不放心了,而被他们所收买的那几名锦衣卫,说不定现在还根本不知道南京来了人。
“那你觉得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曲余同不置可否地问道。锦衣卫查案,事情可大可小,如果真是冲着海汉人来的,那由得他去碰钉子也无所谓,就算查到了海汉人的什么把柄,也不可能撼动目前的大局。再说这两国贸易背后牵扯到诸多上层人物的利益,光是浙江这边受益人就远不止他曲余同一个,就算锦衣卫手握特权也不可能大面积地开罪本地的高官。
曲余同真正所担心的是,锦衣卫此举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着是要查海汉人收购军粮一事,而真正的目的却是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这并非曲余同有被害妄想症或是杞人忧天,而是他现在屁股下面坐着的宁波知府这个位子实在是炙手可热,明里暗里觊觎的人都不少,不知道多少人都想把这个位子夺过来自己坐。
原因嘛当然也很简单,宁波府现在就是福建海峡以北的大明海岸线上进出口贸易规模最大的地方,一年间在这里流通的财富甚至比大明国库的收入还多得多。在这里当地方官,几乎就等同于坐在金山上做官,随便伸下手就能抓回来大把钱财,自然有人会惦记着曲余同的官位了。
不过要把曲余同从宁波知府的位子上搞走,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曲余同对维持浙江安定局面作用颇大,这是得到了浙江官场普遍认可的客观事实。1635年那次海汉军兵临杭州城下,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正是他在宁波这边积极地与海汉人接触,从而换来了宝贵的谈判机会。之后他又与海汉高官联姻,相当于是在两国间架设起了一条私人沟通渠道,这种与海汉高层交流的个人优势就更加难以取代了。
其次曲余同自身对于维持目前的职位也颇费心思,投入的财力精力都不少,甚至为此还放弃了上调的机会。他看得很清楚,自己如果调去浙江承宣布政使司任职,正四品的知府升半级,那多半就是从三品的左右参政职位。如果是往京城方向调动,那或许还能一次性多升半级,进六部当个正三品的侍郎。但这对于他来说,却远不如留在宁波做官的收获大,与海汉人的接触往来,已经打开了他的眼界,不再将自己的前途限定于更高的官职。
曲余同目前已经找到了一个很好的榜样,那就是福建的许心素,人家只花了十年时间,就从小小的水师把总一路爬到了福建总兵的位子上,这其中机缘固然很重要,但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许心素成功地抱住了海汉这条大粗腿,并且在这些年与海汉合作无间,其上位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便是来自海汉的助力。
曲余同自认起点比许心素这个花钱买官的海商要高得多,而且浙江的经济基础也远比岭南地区更好,既然许某人用十年时间成为了福建的土皇帝,成功的经验就摆在面前,那么他没有理由输给姓许的,而且应该做得更好,取得更大的成就才对。
而现实状况也正是在朝着曲余同所构想的方向在发展,与海汉驻舟山的高官石迪文联姻之后,曲余同便得到了来自海汉的充分信任和全力支持,以疯狂的速度积累财富。而手头有了足够的钱财之后,便可以按照他的心意去实施诸多手段来增加自己在宁波府乃至浙江的影响力了。收买驻扎在宁波境内的锦衣卫探子,让其对这边的种种不规范操作睁只眼闭只眼,只不过是这其中的一项事务罢了。
虽说如今曲余同的官职仍是未变,但实际上他的影响力已经不限于宁波府一地,在处理与海汉相关的外交问题时,就连浙江布政使王畿和都指挥使刘峰也往往需要曲余同的意见来作为决策参考。而在宁波府境内,曲余同的确隐隐已经有了一点土皇帝的架势,几乎就是言出法随的程度,所以就连他手下的幕僚何肖,也敢对外来的锦衣卫军官毫不退让。
曲余同有来自海汉的支持,自己又有比较明确的个人发展规划,不会主动离开宁波,别人想让他腾位子出来自然就极为不易,至少明面上的办法很难奏效。而曲余同也没有因为目前的顺利就得意忘形,一直都小心提防着来自官场上的暗算,对于来自南京的不速之客,曲余同所想到的一种可能便是有人要借此手段收集自己的黑材料,进而将自己从宁波知府的位子上赶下去。
曲余同很信赖何肖,所以将很多产业都交给了他兄弟二人去出面打理,而何肖对于这名锦衣卫军官的态度似乎比较激烈,曲余同相信这其中必然有些缘由,他想听听何肖到底是如何看待此事。
“大人,锦衣卫如果只是要查探海汉人收购军粮的目的,大可不必公开来找我,找个掩饰身份去一趟舟山,肯定比从我这里能获知的消息多得多。所以我认为此人的举动意在敲山震虎,从我这里寻找大人的把柄。我一开始还准备与他周旋一阵,但他提到大人之后,我便察觉此事有些不对,所以便将他轰走了。”何肖不慌不忙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何先生言之有理。”曲余同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既然这个百户明明知道先生是为本官效力,还故意找上门来旁敲侧击,我看的确是没安什么好心……对了,须得提防锦衣卫使坏,去阻拦运粮的车队!”
何肖应道:“大人放心,此事已作了布置,我让何礼去联系金盾护运,由那边出人去接应外地的运粮队伍。另外海汉人那边也已经派人去打招呼,免得万一有什么变故耽搁了粮草押运,让他们将责任怪在我们头上。”
曲余同道:“先生办事还是稳妥……不过那百户也得让人盯着,既然敢出头找麻烦,那就是安心来做绊脚石了。如果他有什么不端举动,便设法先限制他的行动,莫要让他惹出乱子来。必要的时候……你可自行决断,不用请示本官!”
曲余同所说的“自行决断”意味着什么,何肖自然明白,自己侍奉的这位东家可不是看上去那么好说话,特别是在有人威胁到他的个人利益时,曲余同的应对甚至可以用“杀伐果断”来形容。在此之前不是没有人试图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但要么黯然离开宁波,要么就不知所踪,还没有谁能在知府大人这里占到过便宜。何肖得到这个授权,就意味着他从此刻开始,可以对那些威胁到曲余同利益的人使用一切必要手段,哪怕对方有锦衣卫的身份也一样。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要衡量曲余同现有的财富,那大概为他推磨的鬼能从宁波城一直排队排到海边去。这宁波城内外直接间接为他效命的人,少说也有好几千,而其中也不乏一些专门干脏活的好手。
不过这些人可不是什么江湖好汉,曲余同也看不上那些野路子的所谓民间高手,一是这些人行事散漫惯了,社会关系又复杂,根本不敢指望他们能够完全听从指令,替东家保守秘密;二则这些人的最大的本事就是互相吹捧罢了,而真正身手了得又靠得住的人,几乎都在衙门里或是军中,将一身本事卖与帝王家才算是正道。
而为曲余同组织和管理这些人员的便正是何肖,虽说干脏活不用他亲自出马,但基本上有什么行动计划都是由他来制定和指挥,而且一向处理得干净俐落,不留后患,所以曲余同这次也是毫不犹豫地授意何肖去摆平那个不识趣的锦衣卫百户。
离开曲余同的书房之后,何肖在知府衙门转了一圈,然后带了几个人一同离开,接着又去了城北的军营,离开的时候又多了几号人。他找的这些人要么是经验丰富的捕头,要么是军中好手,而其中一个最大的共同点,便是都接收过曲余同给予的诸多好处,说白了这些人便是曲余同在暗中豢养的一帮鹰犬了。
何肖将这帮人带到城中一处宅子里,才向他们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今日有人找到我家来,意欲对我不利,接下来我需要你们盯着这个人,如果他要继续找麻烦,你们就尽快将他处理掉!”
有人问道:“那不知此人是单独行事还是有同伙?”
何肖应道:“目前还不清楚,已经派人去打探了,稍后便知。这件事结束之前,各位就先不要回家了,免得走漏风声。待事成之后,参与行动的都可得到五百两纹银的报酬。”
何肖在这种事情上从不吝啬,只要能达成目标,他不会介意多拿些银子犒赏办事的人。在这一点上他与东家曲余同的做法是一致的,曲余同甚至根本就没提费用的事,只要何肖这边把事情办妥,花销多少完全不是问题。这种绊脚石如果不及时处理掉,今后造成的损失可能就不止是几百几千两银子了。
不过对于这些干活的人来说,五百两银子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如果替何师爷处理一个无名氏便能拿到五百两银子,那他们大概不会介意天天都接到这样的任务。
不过还是有比较谨慎持重的人注意到了何肖召集的人手为数不少,当下便问道:“何师爷,需要这么多弟兄一起行动,想必这点子很是扎手了?”
何肖道:“扎不扎手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他如果身上长了刺,那你们就给我把他的刺一根一根地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