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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海汉的动向,类似张黄二人这样的地方官自然不会毫无所知,他们在岛上的耳目早就传回过相关的信息。只是他们一直担忧海汉入侵大明,芝罘岛稍有风吹草动,便不免朝着这个方向去琢磨了,根本就没想到海汉的目标并不是山东,而是与山东隔海相望的辽东。还好钱天敦见面之后便主动说出了海汉的打算,否则他们要是当场跪下来磕头乞降,那可就真是丢脸丢大了。
黄曲在芝罘岛碰到冯飞时没有说出真相,一方面是钱天敦要求他们保密,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要让冯飞出丑的想法。当然了,只要冯飞行事稍微谨慎一点,大概也不会出现某些令人尴尬的场面。
至于海汉为什么要跑去跟后金开战,别说张黄二人,就连海汉内部很多官员都未必能把这事给看明白。而钱天敦肯定不会浪费时间跟他们解释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所以二人讨论半天,也没有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要不是海汉在这一地区已经没有其他对手,黄曲肯定也早就开始怀疑自己这个推论的可靠性了。
钱天敦对于芝罘岛附近的大明官员的集中求见并没有觉得意外,但也不会把这太当成一回事。他知道这些人求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也很满意海汉在大明地方官员心目中形成的威慑力。如果不是手上有太多备战的事情需要去忙,他其实倒也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打算怎么表忠心。不过既然海汉并无对山东动手的打算,那也就没必要让这些官员跳出来站队,提前暴露了立场,留着他们在大明当官,反而更有利于海汉行事。
此次将在辽东展开的春季战役将由钱天敦担任陆上总指挥,而在行动期间,山东殖民地的一应事务便会暂时交给这次随舰队来到北方的几名非军方官员共管,这中间需要交接的工作也着实不少。好在这次过来要接管辽东民政事务的沙喜实作经验丰富,在广东的时候就曾主持过好几处地方的民政工作,要接手这边的事情倒是没什么难度。
钱天敦、陈一鑫、哈鲁恭等军方将领从岗位上解放出来,当然都是要去到辽东前线指挥作战。这次是海汉军方难得的多兵种联合行动,因此国防部也是尽可能把在北方的将领们都安排去前线,以求充分利用这次行动机会锻炼部队在寒带地区的作战能力。
以目前海汉在北方集中的将领阵容而言,要对付金州的后金军其实颇有点杀鸡用牛刀的味道。不过国防部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这便是所谓战略上轻视,战术上重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
而军方这次从南方调来的部队,却不会尽数派往辽东,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将在山东这边暂时驻守,而换防下来的部队则会被派往辽东参与行动。这主要是考虑到南方士兵对北方环境的适应能力难以一蹴而就,之前在旅顺爆发的疫情便已经给军方上了一课,如今要将向辽东派出重兵,自然也得考虑到这些细节问题。山东驻军在这边待的时间长了,适应环境的程度肯定比初来乍到的南方部队要好得多,所以才会有了这样的换防安排。
将领们对现有的作战计划并没有感到满足,依然是在不断地对其进行局部改动,完善计划的细节。如果仅仅只是要战胜对手,那么事情就比较简单,只要充分发挥海汉军在远程火力方面的优势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不过考虑到要锻炼部队在寒带地区的作战能力,要让将领和一线指挥官们熟悉在这种战场条件下的战斗方式,甚至还要考虑任务分配对战后各兵种论功行赏的影响,那么这场仗就不太可能纯粹地以取胜为目的来作战,而作战计划的安排也就有了许多需要讨价还价的地方。
王汤姆无疑是这期间最轻松的人,没有谁能抢夺海军的战功,而他只需要适时地为自己的海军陆战队争取到上岸作战的机会就够了。海军在辽东半岛附近海域根本就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所以为了配合陆军的推进速度,海军甚至不得不放缓行动的速度,等陆军大部队攻至金州地峡的时候再从两边海岸线发动辅助进攻。
“等陆军不是问题,但既然要在金州地峡发动凉席登陆战,那我提议,让我们海军的陆战队打头阵。”王汤姆面对周围的一群陆军将领,毫不掩饰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汤姆,你这是不但要吃肉,连汤都不放过啊!”钱天敦有些无奈地说道:“上次在大连湾的佯攻就是交给你们海军操作,这次你又要抢着上,总得留点军功给我们陆军吧?”
王汤姆道:“我也没说不让陆军参战啊!我要求的就是陆战队打头阵,仅此而已。”
“登陆战也得等陆军先引开敌军主力再发动,打这个头阵有什么意义?”哈鲁恭摇摇头道:“你那点人马又抢不了陆军的功,何必把吃相搞得这么难看?”
“老哈你说话不要这么刻薄。”王汤姆反驳道:“我的目的是锻炼部队,不是抢什么功!后金又没有多少海上武装,想打也没得打,难道我们海军就从头到尾当个看客?”
“怎么会是看客!从旅顺到前线的人员物资输送,不得都靠你们海军吗?”钱天敦很适时地捧了王汤姆一下。
不过王汤姆显然并不吃他这套吹捧,摇摇头道:“要只是干后勤运输,我们何必调这么多海军舰船到北方来?既然千里迢迢来了,那当然要想办法多练练兵才行。”
将领们心里都明白,要以这次调集的兵力夺下金州地峡以南地区并不是太困难,海汉的胜利和后金的败退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看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反复而已。而大家都想在作战过程中多为自己的阵营谋得一些好处。这种好处不见得是个人的军功,对他们这些身份特殊的将领来说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主要还是想让自己麾下的部队能够在作战过程中得到锤炼,战斗力得以提升,有更多听命于自己的基层军官能凭借军功升职,掌握更大的权限。
海陆两军之间有配合,但也存在着竞争关系;是战友,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对手。这种复杂而矛盾的共生关系在任何一个海权国家的军队中都不可避免,即便海汉的社会制度比同时代的国家更为先进,穿越者们的学识更为高深,也同样没法解决这个问题。虽然这帮人走南闯北一起打过不少仗,但每每遇到海陆两军共同行动的时候,却也还是不免要唇枪舌战一番,都会试图先在口头上占得主动权。
当然了,最后的结果不可能是海陆两军闹翻,事实上大家只要表明各自的态度和想要争取的利益,最终都还是会互让一步彼此妥协。毕竟打完仗之后,他们还是得抱团一致对外,应付那些最喜欢对军方指指点点的文官集团。
北上舰队在芝罘岛花了一周的时间进行休整,期间部队换防,各部门工作交接,自然是有一番忙碌。而一部分战备物资已经先于部队,运往了渤海海峡北边的旅顺港。
进入二月之后,旅顺港已经接收了从皮岛和芝罘岛两处送来的三千余名移民。除了少部分是临时从山东征募的民伕,战后还要回到山东去,剩下的大部分人员都将会在旅顺和之后将被海汉纳入囊中的金州地区进行安置。
这些人员到港之后,便在工程人员的指挥下投入了忙碌的施工之中。他们要为自己修建落脚的居所,要完成居住区的各种基建工程,要为前线部队送去给养和弹药,还要准备开春之后的农耕。虽然辽东这边目前仍处于军事管制状态,但这些民政建设项目却已经部署到位,不少都进入到实施阶段。等春季这波攻势结束,本地的民众便可在最短时间内进入到和平时期的生活状态。
刘尚在此期间大概是旅顺地区最忙碌的官员之一,他不但要对新近到港的移民进行政策宣讲,而且还要协助民政部门对这些新移民进行管理。这本来并非他的本职工作,但旅顺这边的专职民政官员严重不足,而他又恰好有相关事务的工作经验,于是便毫无悬念地被临时征调去帮忙了。
每天在旅顺港的码头上打转,刘尚除了留意到这里的码头建设施工进度极快之外,也注意到近期抵达旅顺港的船只已经没有再装运移民了,而是运来了大量的物资。
看着那卸到岸上堆得如小山一般的粮食,刘尚再次被海汉强大的物资输送能力所折服。看样子海汉根本就没将金州地峡以北的后金军放在眼里,直接运来这些移民大兴土木,已经俨然是将此处视作了自己的领土。而随着这些战备物资陆续运抵旅顺港,刘尚也明白辽东的战事大概已经快要到启动的时候了。
二月中旬,驻扎在芝罘岛的海汉军终于开始动身渡海。眼见着芝罘湾的海汉舰队陆续出港离开,福山县境内不知道多少人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海汉大军是否还会回到这里,但至少战争阴影已经暂时离开了山东。登州方面大概也知道海汉近期在福山县境内屯集重兵,最近都十分安静,甚至连海汉舰队离开之后也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看样子也是害怕海汉大军会在某个时候杀出一记回马枪。
陈一鑫最终还是摆脱了马家庄的俗务,踏上了前往辽东的征程。尽管家中娇妻并不希望他再次回到充满风险的战场上去,但陈一鑫还是难以抵挡作为指挥官亲历这样一场大战的诱惑。这次他将指挥由山东换防调往辽东的一个步兵营,协助钱天敦的特战营作战。
当他踏上旅顺港的土地时,很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人:“刘干事,原来你被调到这边了,难怪最近都没见你出现。”
刘尚自然认得曾经短暂当过自己顶头上司的这位将领,连忙上前见礼,说明了自己当初回到芝罘岛之后便被调来辽东的经过。初来时刘尚还有些担心在马家庄的事被人揭穿,但后来过了些天没有动静,他便知道这一关应该是又侥幸混过去了。如今在这里又碰到陈一鑫,他已经是如没事人一般,丝毫没有情绪上的破绽了。
陈一鑫倒是不疑有他,当初在处理马家庄那摊子事情的时候就已经反复查过刘尚的底,但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陈一鑫已经相信刘尚的确与马家庄的大明间谍案无关。刘尚当然也能感受到陈一鑫的这种信任,虽然他不是太明白对方为何如此相信自己,但这对他而言终究是有益无害的态度,当然也不会有任何排斥心理存在。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之后,刘尚才知道原来自己离开马家庄之后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心中不禁暗自庆幸。他当日要是没有离开马家庄,说不定就会被牵扯进去,绝无可能像现在这么轻松地置身事外。
当然了,更令刘尚震撼的是这次海汉军方的手笔之大,竟要在辽东战场上投入数千兵力。以他对海汉军的了解,这种规模的部队投入,只怕打下半个山东都够了,更何况对手只是辽东这些关外蛮子兵。
当他将自己的疑问提出之后,陈一鑫也坦然告之:“打赢这场仗对我们来说是情理之中的事,我们考虑的是要如何赢得干净俐落,而且要让参战部队达到练兵的效果。毕竟像这样的战场,这样的对手,可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找到的。”
刘尚对于陈一鑫这种自信的言论也只能暗道一声服气,大概也只有战无不胜的海汉军才能说出这样底气十足的话来。他忽然有些同情北边那些后金兵,摊上这么一个厉害对手,真的只能道一声命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