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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峮的脸色依然没有什么缓和,摇摇头道:“这不是假不假设的问题,刘兄,你是对这个行当的接触不够深,不知道这里边的利害关系牵扯有多大。”
刘尚有些不以为然地应道:“军方虽然不好应付,但终归是有军规严格约束,他们做事也不可能太出格的。经办的人只不过是下层军官,又能有多大影响力?”
“要是涉及其中的只有军方就简单了,但问题就在于牵扯其中的不止是军方……”苏峮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刘尚闻言心想自己对移民事务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里面的门道倒是可以打听打听,虽然不是什么意义重大的军事机密,但如果能了解其中秘辛,或许对今后自己的为官之道也会有所帮助。当下便向苏峮问道:“那苏兄可否指点一二?也好让在下帮忙想想能有什么应对之策。”
苏峮倒也没有推辞,叹了口气之后,便向刘尚开始讲述这其间的一些情况。
移民事务对海汉而言是重要国策,除了经办事务的移民官之外,国内也还有很多人在依附于这个行业生存。比如专门在大明与海汉之间从事移民运输的船行,在各地为新移民介绍工作的牙行,为移民营建村落的建筑队等等,这个产业的规模甚至不比一些主流行业差多少,所涉及到的利益也十分可观。这其中有官方许可的经营内容,自然也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角落,隐藏着巨大的灰色利益。
这些处于非公开的地下产业链条,虽然不太为行业之外的人所知,但其涉及的既得利益者却着实不少,而且这些人也往往与社会上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不是那么容易根除的对象。而且主管部门也需要有这些灰色产业的存在,来处理一些官方不便出面的问题。
山东这边的移民事务虽然一直是由军方掌管着,但同样也要与下游的移民产业对接,比如移民在山东期间的资料登记,就将会涉及到他们在抵达舟山之后的去向分配、生活待遇以及补贴金发放标准等等,而这中间留给经办人的操作空间就很大了。但山东这边的经办人更换之后,所有的中间环节都将会就此中断。
在山东或许就只是个别职位的人员更替而已,但对于产业链下游的从业者来说,却有可能是地动山摇。而由此所影响到的经济收益,也将会是极大的数目。也就是说,这次的工作交接影响到的并不只是山东这边当事人的利益,更是会对千里之外的浙江及其他移民会被分配到的地区产生影响。
刘尚听完之后也颇为惊讶,他知道移民这个产业油水不少,但没想到居然会牵扯如此之大。沉思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之所以会牵连这么大,应该是因为这里便是北方移民的入口通道吧?”
“正是如此!”苏峮点头认可了刘尚的说法:“目前我国从北方招募后输送至南方的新移民,由山东基地经手办理的占了九成以上。最近一年虽然移民来源增加了皮岛这个地区,但也同样是由山东基地办理相关手续。一年有上万移民从这里上路进入海汉领土,南方的移民机构和相关从业者可都盯着这地方。些许风吹草动,在行业内都会有有所反应。”
“但这样把账都算到你一个人头上也不太好吧?毕竟你也只是听命于上司,来这里执行任务而已。”刘尚听完之后,也不禁有些为苏峮鸣不平。
这种惹麻烦的任务轮到谁头上都不好过,而苏峮只是适逢其会的倒霉蛋而已,就算他很清楚这其中的利益纠葛,但凭其一己之力也无法改变什么。刘尚不是相关部门的人,就更不可能插手其中为苏峮解决难题了。除了能说一点安慰的话,刘尚在这件事情上还真起不了什么作用。
“走一步看一步吧!”苏峮情绪低落地嘀咕着应了一句。
刘尚虽然跟苏峮很谈得来,但两人的交情也仅仅只是停留在关系较好的同事这种程度而已,双方还远远没到交心的阶段,更何况刘尚自己的身份有诸多忌惮,在现阶段也不太可能跟人深交。所以两人谈论到这个程度,便没有再继续讲下去了。刘尚自己手头也有很多准备要做,他负责的工作虽然不像移民那样涉及诸多方面的利益,但事关政治,他可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抵达芝罘岛的第二天,刘尚便开始了正式的工作。他与几名同事直接去驻军指挥部找到了前一天见过面的军官覃韦,与其商议手相关工作的交接手续。
覃韦目前是少尉军衔,在山东军区政工处担任处长一职,是军中专司政工和宣传事务的官员。而海汉此前在本地的干部配置中并无专门的宣传团队,因此相关的民间事务也是由覃韦所在的部门兼管着。而这次北上团队中既有刘尚这样的政工干部,也有隶属宣传部的专职人员,所以此前由覃韦代管的工作便要交付给他们来接手了。
“本地的宣传工作可能会与你们在海南岛的时候有些差异,这里的民众对我们的存在还是保有一定的疑虑和戒心,甚至会有一些人仍然将我们视为侵略者。”覃韦在交接工作之前,先向刘尚等人简略介绍了本地的情况:“所以我们在这边的工作重点仍是消除大明百姓对我们的敌意,鼓励他们与我国接触,进行贸易和文化交流。当然最重要的是让他们了解我国的移民政策,并尽力招募他们南下去我国发展。”
“覃少尉,你所提到的敌意,会对我们形成威胁吗?”有人关心地问道。
覃韦应道:“我们会给出一个安全区的范围,各位近期最好还是在我们划定的范围之内活动。在这个区域的民众基本是以有意向移民或者已经投靠我们的人为主,治安也相对较好,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
“昨天在席间听说前不久在占领区出现了刺杀首长的案件,这是怎么回事,覃少尉能给我们说说吗?”有人立刻抛出了另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
覃韦笑笑道:“看来昨天还真是有人喝多了啊,什么事都拿出来说……刺杀案的确是有,但我们的安全措施非常完备,在对方动手之前就已经获知其行动计划,并且提前布置好了埋伏将其一网打尽。这并不是占领区的治安问题,动手的是登州明军派来的刺客,只能算是一起突发事件。事后我们也给了登州方面一些小小的教训,以确保他们不会再度尝试这类愚蠢的行为。”
发生在马家庄的行刺事件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这件事当然也并非什么机密,海汉在事后还借机报复,狠狠洗劫了登州明军的马场。而登州方面因为心虚,后续也没敢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唯恐激怒海汉使得局面更加恶化。这事发生之后海汉曾在占领区内外广为张贴告示,虽然没有指名点姓道出幕后主使,但也算是一种警告了,而当时这些安民告示的内容,便是由覃韦亲自起草。
这事是登州官府主使,跟民间对海汉的抵触情绪是两码事,覃韦见既然有人问起,便索性将事情摊开了说个明白,以免这些新来的民政官员对本地情况产生误解。
虽然包括刘尚在内的这些人都是出身大明,但这次来到山东,他们却是以海汉官员的身份出现,覃韦就是要提醒他们,莫要以为自己是汉人便会被本地民众视作同胞,也不要认为这里的百姓与海汉国民一样认同海汉军在大明境内的存在。
刘尚曾对海汉在大明的“入侵史”做过研究,心知这是海汉占领初期的必然现象,待得多过几年,这些地区的百姓只怕就会以自己拥有另外一重身份而骄傲了。类似的状况在福广两地多有出现,如今还得加上一个浙江,当地最早一批投靠海汉的人尝到甜头之后,后续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依附于海汉生存谋利,社会舆论的风向也会自然而然地慢慢发生转变,海汉的角色会从“入侵者”逐步过度到“统治者”,到时候就算让这些处于海汉统治下的百姓重回大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不会乐意了。
至于针对这些民众的宣传工作重点,刘尚在三亚的时候便已接受过相关的培训,无非便是突出海汉国泰民安,武力强大,福利优厚等等,让民众了解大明与海汉之间的异同之处,同时尽量抹去海汉“入侵大明”这样的说法,把这些占地殖民的行为宣传成“两国合作”,以消除民众心中的敌意。
这些宣传措施都是海汉过往在各处海外殖民地用实践得来的经验,对各个阶层的民众心态都有专门的针对性宣传手段,其效果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覃韦这种军官所学的都是军队政工理论,这种针对民间的宣传工作相对就没那么熟悉了,哪怕刘尚等人是初来乍到,肯定也要比他这个军官掌握的理论更为扎实。
覃韦一边作介绍,一边回答刘尚等人提出的各种问题,同时在地图上向他们指明海汉现有的控制区范围。刘尚虽然没有来过山东,但在路上反反复复看这山东半岛的地图也怕是有上千遍了,对于覃韦所指出的各处地名丝毫都没感到陌生。
海汉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在登州占下了约莫有一县之地,这个效率看起来着实说不上高。不过如果考虑到此地距离海汉本土的航程,以及这些区域原本的主人,海汉此举就很是值得敬畏了。
刘尚想起昨天曾听到军方介绍,目前山东驻军的主力部队已经渡海去了辽东作战,既然海汉舍近求远,想来也是根本就没打算要在山东这地方攻城掠地,否则当下所占领的地区应该就远远不止这福山县一县之地了。由此推断,海汉对大明依然是保持了比较克制的态度,仅仅只是占些小便宜,却没有真正打算入侵甚至颠覆大明的想法。
与覃韦的面谈持续了一个上午之后,覃韦主动停止了谈话,准备带刘尚等人去食堂吃午饭。但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骚乱,覃韦示意刘尚等人稍等,他起身出去查看。
不一会儿覃韦便回来了,脸色颇为难看。刘尚见状主动问起,覃韦摇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分管移民事务的同事和你们北上团队中的民政干部发生了争执,好像闹得挺厉害的样子。”
刘尚立刻便想到了与自己同住的苏峮,连忙追问道:“可是一位姓苏的?”
“好像是。”覃韦点点头应道:“我看到宪兵队已经去了,就没往里凑了。”
刘尚心头一沉,他知道宪兵是海汉军中一个身份极为特殊的军种,其职能便是维系军纪,处理军人的违纪事件。一般来说只有军人违纪或犯罪的时候,才会看到宪兵队的出现。这苏峮昨晚还在与自己谈论这工作是个烫手山芋,今天便出事了。
“先在屋里等等,这会儿宪兵队在外面封了出入通道,等他们处理完了我们再去吃饭。”覃韦倒是显得颇为镇定,反正这事与他无干,只需耐心等待就好。
刘尚的心情却颇有点焦躁不安,心道苏峮这家伙难道真的如此倒霉,才到山东第二天便出事。
等了许久之后,外面处理事务的宪兵队终于离开,覃韦才带着刘尚等人前往食堂吃饭。而在此期间刘尚终于听说了上午发生的冲突内幕。
事情主要还是因为移民事务而起,据说是苏峮与军方负责人交接工作时,对方不肯拿出过去一年中领取补贴金移民的详细名单和登记资料,而苏峮没拿到资料,便不肯在相关的交接文件上签字。双方争执许久之后,军方负责人最终没忍得住脾气,动手揍了苏峮,结果便因此而召来了宪兵。
刘尚听了之后不禁心中暗道:“这苏峮……昨天还那么怕事,结果最后还是惹了个大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