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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汉搞了这么多年的移民引进,自然清楚什么样的方式最有说服力,对这些初次跟海汉打交道的大明官员而言,就算说破嘴皮也不可能完全让他们打消心头的种种疑虑,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得让他们真切地见识到海汉在移民方面的实际操作状况。
果然沈世魁对于谢立的这个建议很是心动,闻言便追问道:“何时能去?”
“随时都可以。”谢立继续提议道:“要不这样,沈大人派人跟随我们的船队一同返回山东,这样就能看到当地最真实的状况了。”
谢立对于海汉在芝罘湾的建设进展信心满满,虽然海汉到达当地的时间还不长,但基建设施要比这皮岛搞得像样多了,并不担心皮岛的人过去参观后会影响到他们对海汉的信心。这件事对皮岛有百利而无一弊,而且不需承担什么风险,谢立认为沈世魁应该不会拒绝这个能够解决皮岛生存危机的方案。
沈世魁当然还是会有一些疑虑,毕竟这群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表现得实在太好心了一点,要知道这些事就连大明国内都没有人替他想办法解决,一群以前没听说过名号的外国人却要主动站出来替他化解难题,这简直就不合常理。但他的确无法拒绝对方这个解决方案的诱惑,要是岛上这些民众和驻军的生存问题得不到尽快解决,下一次兵变或许又会很快到来,而皮岛的实力在近一年中缩水得厉害,已经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沈世魁望向了自己的侄子:“志祥,你带一队人,跟他们去一趟山东吧?”
“卑职领命!”沈志祥也没推辞,便出声应了下来。目前岛上带兵的将领已经没几个人,而沈世魁能信任的人就更少了,沈志祥也知道这差事肯定是落在自己身上。不过从对方表现出的态度来看,这趟行程应该没什么风险才是。
谢立又补充道:“此次临时决定来皮岛,匆忙之间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只能从船队补给中先挤出粮食一千斤,还望沈大人莫要嫌弃。”
“客气了!”沈世魁当然不会把送上门来的粮食拒之门外,以皮岛目前的状况,对粮食供应是万斤不嫌多,百斤不嫌少,只要有粮进来就行。多少不是重点,能保持住粮食进口的渠道,就能安抚住岛上因为饥肠辘辘而不安定的人心。
双方谈完正事,谢立要去去看一看岛上的民众,沈世魁便让沈志祥带着他四处转转。谢立发现这地方的情形与前些日子的福山县城外很有几分相像,都是遍地的简陋窝棚,因为饥饿而两眼无神、黄皮寡瘦的民众,以及空气夹杂着的腐臭气息。
谢立想起一事,对沈志祥问道:“岛上可有足够的医师?”
沈志祥不明其意,但还是回应说明道:“岛上有七八名医师,不过都是医术平平……特使是感觉身体不适?可要传医师来问诊把脉?”
谢立摇头道:“那倒不是,我问此事的原因,是看到这里民众生活条件如此简陋,怕是有发生疫病的危险。如果岛上医师、药材数量不足,那一旦疫情爆发,就很可能控制不住了。”
沈志祥应道:“特使说得是,但这道理我等又何尝不知,只是皮岛交通闭塞,物资和人员都难以进行疏导,只能先维持现状。这岛上都是无路可走的辽东汉人,也不可能将他们赶出皮岛,就算有疫病爆发的可能,也还是得让他们在岛上待着。”
谢立道:“若是一直没有外界助力,皮岛只怕挺不了多久了。届时后金如来招降,岛上的人为了活命,大概也只能降了吧!”
沈志祥摇头道:“都督大人对皇上和朝廷忠心不二,绝对不会选择投降这条路。即便金贼来攻,都督也一定会死战到底。”
“若是小沈将军做主,难道会有不一样的选择?”谢立继续试探道。
沈志祥似乎没有觉察到谢立这问题中的套路,很是直白地应道:“我们这些人在海上为大明苦守边陲多年,但朝廷真的在乎我们吗?要人没人,要粮没粮,金贼骚扰蓟辽宣大这些地方的时候,朝廷就会下令让我们进攻辽东,拖住金贼兵力。也只有这种时候,朝廷才会记得海外还有我们这支部队。要依我说,这岛上的人还是先求得活命,再考虑别的事情。命都保不住了,就算忠于朝廷又能有什么用?”
谢立在来皮岛之前,王汤姆就特地指点了他,让他要注意沈世魁的侄子所表现出的态度——这是王汤姆向芝罘岛指挥部汇报之后得到的新指令。谢立虽然不明其意,但还是特别留了心,一逮着机会便尝试对沈志祥进行试探。
谢立所不知的是,指挥部在查阅过资料库之后发现,历史上沈世魁是被俘后慷慨赴义,为清兵所杀,但他的侄子沈志祥却是选择了投降保命,后来被划入正白旗,清兵入关后他带兵打过李自成,还随孔有德南下征战湖广,也算是为了清廷舍生忘死,打的仗比他在明军效力的时期还多得多。
虽然这段情节还尚未发生,提前给沈志祥栽一个“汉奸”之类的罪名未免有些为时过早,但海汉人认为对方既然有叛国投降外族的趋势,那就得提早防备,以免日后把海汉也给一起卖了。当然了,如果抓得住机会,说不定也能抢在前面,将其收为己用,毕竟从他原本的人生轨迹来看,对于大明的忠心应该是比较有限的,这方面远远比不上他的叔叔沈世魁。
谢立一听沈志祥这个表态,的确是与他过去接触的明军军官有所不同。以前他所接触过的那些人哪怕是与海汉打成一片,嘴巴上也绝对还是会挂着忠君爱国那套政治正确的言论,表面功夫都会做得很到位。但沈志祥这口气里明显有对朝廷的不满情绪,对于东江镇的现状和未来也充满了悲观情绪,明显是有一些小心思了。
谢立当下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谈下去,一是避免沈志祥产生警觉,二是这皮岛毕竟是别家地盘,就怕隔墙有耳让人听了去。这沈志祥倒是无所谓,但如果让他叔叔知道,未免就会影响到对海汉的观感。
皮岛上的状况远比海汉预计的更加糟糕,大量的难民只能挤在窝棚里忍饥挨饿,卫生状况极其恶劣,能坚持这么长时间没有发生瘟疫,也不知道是沈世魁和他的前任们管理得力,还是真的全凭运气。谢立虽然过去几年跑过不少地方,也见识过很多难民营,但他也认为皮岛的状况已经处于非常危险的边缘,随时都可能发生崩坏性的事件。
在看过了两处难民聚居区之后,谢立已经基本了解到出本地民众的大致生活水平,便邀请沈志祥一起离开皮岛与海汉舰队会合。沈世魁拨了两艘船给沈志祥,一艘随他南下山东,另一艘则是用来运回海汉舰队赠送给皮岛的千斤粮食。
临行前沈世魁向他叮嘱道:“这一路上好好观察海汉人,看其到底是吹牛还是确有实力。还有,去到当地之后,若是能见着海汉主事之人,当尽力促成合作,若是能得此援助,东江镇或能挺过眼下难关。”
沈志祥以前也曾去过山东,不过都是随自家船队去当地催粮,倒是第一次跟着旁人出海南下。他和谢立一起搭载一艘海沧船出海,将谢立来时所乘坐的小艇栓在船后,缓缓接近停泊在皮岛北侧靠近朝鲜国铁山郡的海汉舰队。
距离海汉舰队越来越近,沈志祥才真正意识到海汉这艘旗舰的体积究竟有多大,小小的海沧船在其侧舷一比划,船舷至少矮了五尺有余,得要顺着垂下来的绳梯才能爬上甲板。而在船舷最为显眼的便是整齐的方格炮窗,沈志祥大致看了一下,至少有二十多个,心头也是十分震惊。如果这些炮窗不是船上的装饰物,那么这艘船的火力怕是强得惊人了。
谢立察言观色,心知对方已经注意到了这艘战舰的火力配置,当下故作无意道:“前几日我们去旅顺口,就遇上了去年叛逃辽东的登州水师。”
沈志祥果然立刻便问道:“那可有与其交战?结果如何?”
谢立笑道:“既然碰上了当然是要过过招了,不过对面的船少,就只有四艘福船,我们三两下就解决完了。”
沈志祥有些不信:“登州水师训练有素,也算一支强军了,贵军能轻松解决?”
谢立道:“口说无凭,我们当时抓到的几十名战俘就在船上关押着,小沈将军登船便知真假,请吧!”
沈志祥听得半信半疑,但还是依言从绳梯爬上了船舷。上到甲板之后,沈志祥发现这甲板两侧果然都布置了数门火炮,单论火力肯定是要强于明军战船了。这些火炮都固定在造型复杂的炮座上,炮身上有油布遮蔽,想来是到战时才会取下。
沈志祥待谢立上来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敢问特使,这火炮,贵国是从何处购得?”
谢立笑道:“想买吗?”
沈志祥连连点头道:“若是价钱合适,那便订上几门。”
火炮在作战中有多大的威力,沈志祥是在战场上见识过的,早年东江镇能够守住旅顺口这么一个小地方,靠的也是有火炮这种大杀器。不过过去一年中东江镇接连失地,部署在各处据点的火炮也因而损失了不少,如今岛上的存货已经不多。但这玩意儿又不是哪里都能做出来的大路货,想买也找不到地方,沈志祥乍一见海汉战舰上如此之多的火炮,立刻就起了心思。
谢立将他带到一门舰炮跟前,扯开炮衣,指着炮身道:“你看看上面的字。”
沈志祥略微弯腰,定睛一看,见顺着炮管的方向有两行宋体铭文,一行内容是“海汉兵工四十一车间制造”,另一行的字体却是如蚯蚓滚沙,并非汉字。沈志祥只看懂了第一行,抬头问道:“这炮是贵国所制?这第二行如天书般的文字是何意?”
谢立点点头向他说明道:“这第一行是造炮的单位,第二行便是这门炮的编号,这些编号都有专门造册,若有必要,可以由此查询到具体的制造时间和经手工匠。”
海汉兵工所制的枪炮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由英文加上阿拉伯数字组成,这样一是具有保密性,二来镌刻时也比刻汉字更方便一些。不过这落在沈志祥这样的外人眼中,自然是如同天书一般了。
谢立继续介绍道:“此炮全重六百四十斤,弹丸重十斤八两,五十丈可破两寸厚的船板,是这艘船上威力最小的火炮。”
沈志祥前面还听得聚精会神,听到最后一句差点喷出来。不过谢立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将油布炮衣盖回到炮身上:“火炮的事,我们回头再说,先带小沈将军去见首长。若是小沈将军有什么想法,大可向首长提及。”
沈志祥虽然不知“首长”在海汉国是何等官阶,但看谢立提及时毕恭毕敬的模样,想来应该是真正的大人物了,当下也赶紧整了整衣装。他心里记着出发前沈世魁的叮嘱,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海汉高层人物行事是什么路数。
谢立带着沈志祥穿过喧闹的甲板,从船后方的楼梯通道舱室中。这艘船的船长室就坐落在船后方,门口还有两名卫兵值守。谢立向王汤姆介绍了沈志祥的身份,便自觉地站到了王汤姆侧后方。
“沈将军,幸会幸会!”王汤姆放下手里的事情,起身与沈志祥见礼。
沈志祥嘴里回应着,眼光却注意到这间舱室的四壁悬挂的各种海图,有几张他能马上认出是渤海、黄海一带的地形,但更多的海图却是完全陌生的海域,很显然对方的航海经验要比自己丰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