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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清理出来,有专人拿着纸笔逐一清点造册。不过这两艘船上的确没有装载什么违禁品,基本都是补给物资。范隆根等人先前出示过的文件和信函也都被收集到一起,送去指挥部给颜楚杰过目。当然了,以颜楚杰的水平大概也看不懂这些外文天书,只能将其送回胜利堡去让专人进行翻译解读。
范隆根三人在这间禁闭室中待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慢慢从紧张不安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开始感受到了饥饿和干渴。就在这时候房门下面的小滑窗打开了,一个木制托盘从那里递了进来,上面放着三个盛满饭菜的大碗和一壶清水,三个小杯子,虽然没有刀叉,但除了筷子之外还配了勺子,倒也算是顾及到了两名荷兰人的用餐习惯。
“不会……有毒吧?”范德维根看着苏克易端到桌上的三碗食物,仍然是有些犹豫。
“海汉人要干掉我们不用费这种手段。”饥肠辘辘的苏克易毫不客气地端了其中一碗就开始吃。
“他说得有道理,海汉人不是海盗,他们的领导者应该是一群很聪明的人,在没有弄清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之前,应该不会对我们怎样。”范隆根也对苏克易的看法表示了赞同。不过赞同归赞同,他却没有急于开吃。
直到苏克易把那碗食物消灭了大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样,范隆根朝范德维根使个眼色,两人这才各端了一碗开始进食。
食物和饮用水里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海汉这边也的确没有要迫害他们的意图,只是上司吩咐了要冷处理,又不能让他们身体受到伤害,下面负责办事的人能想到的办事也就是这样把他们关起来只供三餐了。
不过仅仅只是这样的条件显然不够,吃完东西没多久,三人便觉得有点内急了,而这小屋子里却连个马桶都没有。无奈之下,只能由苏克易去拍门。
很快外面就有反应,门打开之后,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示意苏克易后退,然后有人拿了马桶进来,收走了他们刚才用过的餐具。
苏克易抓紧时间进行交涉:“你们管事的人呢?我们有重要的事情……”
没等他说完,一名海汉士兵就打断了他的话头:“老实待着!等会有大夫来给你们检查身体!”
“我们的身体很健康,你现在就让管事的人来见我们……”苏克易还欲多说几句,然而对方已经不愿再理会他,迅速离开房间,然后从外面锁住了门。
“这真是一群不友好的人啊!”范隆根虽然听不太明白苏克易和对方交涉的内容,但海汉士兵表现出来的不耐烦可是直接写在脸上的,这态度不需要语言沟通也完全能明白了。
范德维根却已经默默地接受了现实,不声不响地走到墙角去打开了马桶盖……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房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除了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之外,三人终于欣喜地看到了一个明显高出一级的管事人员。虽然这人年纪轻轻,也并没有穿着军服,而是一种样式奇怪的立领对襟短衫,但看他身后几名士兵恭敬的模样,很显然这个人身份不会普通。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于小宝,海汉执委会办公厅的办事员,请三位先接受我们安排的身体检查,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说。”年轻人进屋之后就开口自我介绍道。
“这位大人,在下三人是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来三亚造访海汉的特使,别的事可以不急,能否先给我们换个地方住?这里……未免也太简陋了一点吧?难道这就是贵方的待客之道?”苏克易立刻应声道。
于小宝上下打量了苏克易一番,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在下苏克易,字百硕,南洋巴达维亚人士,祖籍福建潮州。”苏克易抱拳自我介绍道。
“苏先生,那我就给你解释一下,你稍后再翻译给你这两位红毛同伴听。”看着旁边两个番鬼大眼瞪小眼的模样,于小宝就知道他们听不懂自己所说,于是便选择了苏克易作为主要交谈对象。
于小宝继续说道:“首先,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要先花一点时间确认你们的身份。你们所携带的公文和信函,都已经送交上级过目,稍后就会有消息了。在此之前我们不得不让三位先在这里委屈一下,毕竟你们这样突然登门拜访,我们也觉得很不好处理。”
“难道就不能让我们在一个环境好一点的地方等待你们的身份确认?把他国使者关在牢房里可不是一个合理的行为!”苏克易继续试图争取到好一些的待遇。
于小宝摇摇头道:“对不起,鉴于贵方在福建曾经对我方采取过极为不友好的行为,我们认为目前和贵方依然处在战争状态。而且目前我们还没有确认你们的身份和来意,所以现在暂时只能这样。我希望你们能够合作一点,这样也有助于你们接下来的待遇。”
“他在说什么?”范隆根用荷兰语向苏克易问道。苏克易便将对话内容简单总结了一下告知他,范隆根摇摇头道:“请你转告他,福建的战事是由他们海汉人先挑起的!”
于小宝听完苏克易的转述之后,轻轻摆摆手道:“对不起,我所知的事实是贵方的武装帆船与当地的海盗团伙结成了联军,并且向有大明军队驻守的南日岛发动了军事进攻,我海汉民团作为福建官府任命的军事顾问,有义务和责任对这样的挑衅作出必要的反应。在我们看来,挑起战事的正是东印度公司,也就是贵方才对。”
看苏克易还想开口辩解,于小宝又道:“你如果想跟我辩论下去,那也由得你,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如果没有完成对你们的身体检查,确定你们身上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传染病,那你们永远都没机会见到你们想见的人。”
这个告诫显然起到了作用,在三名荷兰使者交头接耳地嘀咕了一阵之后,苏克易表示可以接受身体检查,但希望能够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又用了好一阵工夫完成了检查之后,于小宝才说道:“三位,今天只能委屈你们在这里过夜,最快明天,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
于小宝说完之后,外面有士兵抱进来三卷草席和秕子枕头放在地上,这就是三人今晚过夜所要用到的寝具了。此时正直海南岛的三伏天,三十多度的温度之下,倒是不需要盖被子了。
“你们的食物和饮用水都会有专人负责,好好等消息吧。”于小宝把流程走完之后,便离开了屋子,浑然不顾苏克易的大喊大叫。
“这帮无礼的家伙!”房门再次锁上之后,范隆根也忍不住发了脾气。由于语言的原因,他没法跟对方直接沟通,必须通过苏克易这个翻译才行,这让他揣着一肚子的气却没法发泄出来。
不过吼过几句之后,范隆根还是很快就平复情绪冷静了下来:“看样子海汉人的确是把我们视作了十八芝一伙,这也难怪他们会对我们有这么深的敌意了。”
范隆根不止一次往返于大员港和巴达维亚之间,对于十八芝的所做所为和名声,他还是有所了解的。作为远东地区海上最强的武装力量之一,范隆根其实是耻于跟十八芝这样的海盗武装混在一起,并被外人以这样的方式相提并论,但这又是公司的策略,容不得他对此发表质疑。
“海汉人跟福建官府结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我们的确是没有料到他们胆敢主动向我们出手。”范德维根此时回想起福建那一战,也已经意识到了当时自己的轻敌是造成了后来作战失利的主要原因之一。而且当时荷兰船队的确是先向大明水师发动了攻击,然后海汉舰队才加入了战斗,真要辩解起来,东印度公司这边肯定是理亏的。当然了,作为东印度公司驻大员港的武官,他肯定是不会承认公司在处理与十八芝关系的政策上存在失误,因为拍板出兵这事的就是他的叔叔汉斯,如果他也认为这事办得不对,那就是在给自家人添堵了。
“这里是军营。”苏克易突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看着两人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苏克易连忙解释道:“你们听外面的声音……”
两人站起身来,走到那扇小窗户所在的墙下,开始听外面的响动,果然他们听到了整齐嘹亮的口号声和节奏分明的踏步声,从外面清晰地传进来。
民团将士作风优良
不畏强敌我有担当
号角吹响铁血荣光
为我海汉决胜疆场
……
苏克易将听到的内容一一翻译给两个荷兰人听,三人就这么靠在墙根上听了足足有半个小时。最后还是范德维根率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军营,从他们喊出的口号声来推断,应该每批人是在四十至六十人之间,而同时在进行这种行进训练的至少有五批人,也就是说大约有三百人在进行这种训练。如果考虑到这支部队处在战备中和休息中的人员比例,我觉得这里驻扎的部队规模至少在千人左右。”
范德维根的推断虽然不尽准确,但也算有些根据。鹿回头半岛这个陆军训练基地在目前常年保持着千人以上的驻军规模,不过这也并非三亚驻军的全部,除了胜利港那边的海军基地之外,在三亚港港区、胜利堡以及田独工业区,都还有成编制的陆军驻扎,总兵力维持在1500人左右。这样的兵力虽然说不上强大,但考虑到海汉目前的控制区越来越辽阔,三亚的驻军数量已经算是比较集中的地方了。北边的儋州、琼州府城等地,驻军数量就远远不及大本营这边。
当然了,以三亚的地理位置来说,很难有什么强敌能从外界向这里发动直接攻击,大陆过来的水上武装首先得通过琼州海峡的封锁,而南海这边最近的敌人就是位于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很显然他们并不具备这样的突袭能力,至于西边的安南国,其海防力量的八成以上都在海汉人手中掌握着,就更无须担心了。目前的驻军数量,基本已经足以维持日常防御。
“海汉人把我们关在军营里,这说明他们至少没有把我们当成普通的囚犯对待。”范隆根现在也只能找一点这样的理由来安抚自己这倒霉三人组的情绪了。
“但我们也就别指望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从这里逃出去了。”苏克易立刻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军营的戒备可比监狱要严多了。”
当然苏克易也只是说笑而已,他们身负重任而来,就算能逃也不可以就此逃走。如果没有能够跟海汉高层会面,他们回到巴达维亚也没法向公司董事会交差。
“刚才那个年轻人,他到底是海汉人还是明人?”范隆根好奇地向苏克易问道。
“我认为他是明人……不,准确的说是海汉人称之为‘归化民’的群体,过去是明人,现在是属于没有海汉血统的海汉人。”苏克易解释道:“海汉人将那些纳入他们统治区的明人,统统用归化这种形式改变了他们的归属。这些选择了归化海汉的百姓,才能享受到海汉的种种优待条件,比如说在三亚做工、定居、入伍等等。”
“你知道的情况不少啊!”范隆根对苏克易也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出发时还一度认为苏克易只是沾了家族的光,才能够让科恩出面推他上位。不过随着了解的加深,他发现这个华人脑子里的确是装了不少的东西,至少对海汉的了解和在这里处变不惊的表现,就已经显示出了他的一些能力。
“我日常的事务就是跟那些从三亚来的大明海商打交道,所以对海汉的情况也知晓得比较清楚。”苏克易很谦虚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