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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丫鬟仆妇站了一地, 杨氏同宋氏正对坐喝茶。
两位年纪相差四五岁, 杨氏出身将门侯府,这些年操持韩家内宅, 因杨家和韩蛰的关系, 朝政军情的时也没少听, 慈爱和气之外,自有果决干练气度。宋氏则出自书香门第,性情随和温婉,在府中只以书卷花草为伴, 杀伐酷烈的事听着都能心惊肉跳。
性情天壤地别的两个人, 坐在一处,瞧着却分外顺眼。
令容快步上前,盈盈行礼, 宋氏便笑着瞧她,“果真没长大似的, 走个路累出满头的汗。”
“天气太热,走两步就出汗了。”令容小声,取绣帕擦了擦。
杨氏便叫她坐着,笑道:“这两天府里事忙,我照顾不过来,许多事都是她盯着。从丰和堂过来, 这段路远着呢, 倒是难为她, 来得这么快。是跑过来的吧?”
令容端茶杯抿了一口, 也不掩饰,“很久没见了,小跑来的。”
杨氏便只一笑,问了几句丰和堂里的事,因见鱼姑从外头走进来,知是有事,便叫令容先陪着宋氏坐会儿,向宋氏告个失陪之罪。
宋氏知道她待令容好,这些小节上哪会拘束,自知来得不是时候,便请她先忙。
仆妇呼啦啦走了大半,剩母女俩慢慢说话,因厅里闲坐无趣,便在后园走走。
令容先前并没收到爹娘打算进京的家书,欢喜之余不免奇怪,问及缘由,才知道他俩进京是为傅益的婚事。
傅益年初时调入兵部任员外郎,至今已有小半年。
他年少登第,金殿传胪,搁在京城里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其后遭逢冯璋之乱,跟着韩蛰荡平叛逆,立了许多功劳,一番历练后,更行事也比从前沉稳历练了许多,虽不能跟韩蛰这等人物比,跟出身相府、身在禁军的韩征比起来,也是毫不逊色。
年少时傅益便是金州小有名气的玉面郎君,如今容貌风姿更甚从前。
傅家有袭来的伯位,在京城虽不像韩家那般神通广大,却也有旧交故人,常有往来。傅益雕琢成玉,品貌才能有目共睹,进京后便招来不少瞩目,也有人牵线搭桥,欲促成婚事。傅锦元夫妇心里欢喜,也不横加干涉,只叫傅益留心,若有满意的,夫妻俩再出面说亲。
前阵子傅益回京,说已有了中意的人,那边也有此意,请夫妻俩掌眼。
傅锦元夫妇这回进京,便是为了拜访对方府邸,若彼此对得上眼,再请媒说礼。
这消息着实让令容振奋,一双杏眼里尽是期待,“当真吗?哥哥瞧上了谁?”
“是淮阳侯府蒋家的四姑娘,跟你差不多大。”
“蒋家的四姑娘……”令容想了下,模糊想起那模样来,“是兵部右侍郎的女儿?”
宋氏颔首,“正是她,你见过了?”
“先前跟着去宁国公府赴宴时见过一面,没说过话,不过容貌出挑,性子瞧着也和气,不像是爱争风头的。母亲已经见过她了?”
“昨儿见的。”
令容笑容更深,语含揶揄,“哥哥目光向来很好,母亲瞧着满意吧?”
“很满意,蒋家也中意,回头我便请人提亲。”宋氏笑着刮她鼻子。
令容便吃吃的笑。
傅益文武兼备,长得又丰神颀秀,在兵部当差时被上司瞧中,不算罕事。兵部两位侍郎,左侍郎是尚政的父亲,正打算为尚政求娶韩瑶,右侍郎原本八竿子打不着,如今将女儿嫁予傅益,倒更近了一层。
淮阳侯府身在京城,未必高官厚禄,姻亲却不少。蒋宗臣现袭着侯位,长子比幼女年长十余岁,如今身任左监门卫郎将,令容出入宫门时还撞见过几回。
这婚事谈成,于傅益而言,着实助力良多。
且那位蒋四姑娘的品貌,也着实与傅益相配。
令容打心眼里欢喜。
……
因婚事谈成,宋氏瞧过令容后便先回金州张罗,傅锦元则趁机告假几日留在京城里。
到太夫人周年时,傅锦元亲自前来致祭,因韩蛰公差尚未回京,便由韩墨迎接安排。令容两回碰见韩镜时,那位虽仍沉肃,脸色却已不像最初阴沉得明显。
待周年祭过去,尚家便请了人来提亲,杨氏忙着这件事,暂将韩征的婚事搁下。
——甄皇后被禁足后,甄家虽未闹出动静,两府先前的默契却已荡然无存,婚事更是不可能再提起。好在韩征是儿郎,也不急在这一年半载,杨氏已有了中意的人选,只是不好擅做主张,跟韩墨提过之后,等着韩墨相看定了,再张罗婚事。
忙碌间,转眼已是六月中旬。
盛夏暑热,宫城里纵有巍峨宫殿、秀丽林苑,却也有看腻的时候。
永昌帝静极思动,最初丧子的悲痛过去,如今仍玩得不亦乐乎,想着别苑凉快开阔,便动身往别苑去散心。兴许是那年因长孙敬行刺的事长了教训,倒没再折腾骑射等事,只打算办场马球赛,由禁军儿郎们击球。
因皇后禁足、贵妃抱恙,永昌帝只带两位宠爱的嫔妃随行,也不像往年般设宴张扬。至于旁人,若有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去观赛,经禁军核查后自会放行,旁的不作强求。
消息传到相府,韩瑶蠢蠢欲动。
禁军里正儿八经的马球赛一年难得碰上几次,有机会自然要去瞧。
问杨氏的意思时,杨氏不必奉旨随驾,因天热懒得动弹,没什么兴致。韩瑶外出游玩惯了,便打算约杨蓁同去,又问令容。
因韩蛰出公差后尚未回来,令容不必照顾夫君起居,日子过得闲散,正有意出去散散心。她对马球赛没太高的兴致,不过马球赛那日她会去别苑附近的普云寺,遂跟韩瑶说定,若她从普云寺出来得早,便去别苑陪着观赛。
韩瑶欣然答应。
六月十八日,普云寺有场盛会,非关佛事,而为书画。
普云寺的住持是书画名家,寺中的藏经阁除了佛经典籍外,亦藏有许多珍贵画轴,其中修行的僧人也多精擅画艺。僧人们念佛诵经之外,常会借着孤竹山的灵秀气韵泼墨作画,积攒得多了,便打算在这日摆出来,与同好赏鉴。
这消息在一个月前就已放出来,傅锦元本就喜好山水,得知高修远就在寺里,十七日时特地从金州赶来,暂住在傅益处,打算一块去瞧瞧。
令容先前已答应陪着同去,不好无故食言。
这日清晨早早起身梳洗罢,换了身方便骑马的劲装,跟杨氏回禀过后,令容便带着飞鸾飞凤往傅益住处去。到得那边,傅益已告了假,父女三人各自骑马,飞鸾飞凤跟在身后,一道往普云寺疾驰而去。
到得寺中,已有许多人来看画赏景,不乏慕名而来的高门贵女。
令容来过这里,熟门熟路,进了山门,也不在别处流连,带着父兄径直往大佛堂走。
途中傅锦元见游廊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茶梅有趣,便驻足去瞧。
今日挂出来的都是寺中僧人的画作,按着习俗,好画都藏在大堂正厅里,游廊下多是习艺之作,是以游客入寺后都直奔大堂去,甚少在游廊驻足。
这茶梅跟前,目下也只父女三人而已。
游廊两侧都是僧舍,俱紧闭门窗,无人打搅。令容爬山走得累了,脚底下觉得难受,附近又无处可坐,便趁着瞧画的时机偷偷靠在门上歇息。还没歇够呢,忽听里头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未待她反应过来,门扇便倏然被拉开。
靠在门板上的身子随之向内,令容微惊,若非飞鸾及时拉着,怕得跟着跌进去。
惊魂未定地抬头,一袭茶色长衫磊落挺秀,抬头便见高修远站在里头,正诧异瞧着她。
这相逢着实叫人意外,令容稍觉尴尬,站稳了身子,招呼道:“高公子。”
“少夫人。”高修远也颇客气,视线在她脸上停了片刻便赶紧挪开。
往她后头瞧了瞧,除了那俩护卫外,没见韩家旁人,倒是傅锦元和傅益的脸落进眼里。
高修远甚感意外,“少夫人是陪令尊令兄来看画的?”
“慕名而来。”令容总算摆脱尴尬,笑着让开路,让高修远跟傅锦元和傅益打招呼。
抛开韩家跟甄家的沆瀣一气和当年傅盛的无礼行径,高修远对傅锦元这一家的印象极好。他面对令容时时刻留意言行分寸,对着傅锦元就无需收敛,清隽的脸上笑意温润,先前的冷清之态稍敛,拱手行礼,“傅伯父,傅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