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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乌云遮蔽明月,星光一片黯淡,千多艘大船依旧停泊在长江江面之上,黑黝黝的大船一艘挨着一艘,一排连着一排,桅杆如林,足足排出了数十里之遥,船只之上点着照明火把,远远望去,像是一只只萤火虫。
唐军不以水军见长,也没有经历过水战,更没有雄厚财力和出色工匠打造大型战舰,所以立国以后并没有建造五牙舰,仅有的两百多艘五牙舰,也是李孝恭当年占领荆北时从萧铣手中缴获,有的是萧铣修建;有的则是杨素为隋灭南陈所打造,经过修修补补也能使用,但这些战船的‘石’位都不大。出于宣扬国威和威慑益州势力所需,李渊一并带了来。
五牙舰之外,还有上下两层的艨舯,这种战船最多只能载三十人,前后各置一座桅杆,开有弩孔,既可以利用风力前进,同时也能用人力划船,在江面之上行驶如飞。此外,艨舯还有一个特殊优势,那就是船身覆盖牛皮,不会轻易被点燃。不过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船只小,承受不住大风浪,尤其是到了晚上的时候,要是没有人看管,有被风浪吹走的风险。
唐朝自从汉水防线构建以后,技术和成本不高的艨舯战船得以迅猛发展。此次跟着船队前来的共有三百艘艨舯,前后各有一百艘,充当前后军,另外一百艘主要用于巡哨和传递消息。
也就是说,这支船队大小战船计有五百余艘,余者尽是商船,并以‘艨舯—五牙—商船—艨舯’的方式列在大江之上。
夜间风大,水面起了层层波澜,没有负重的战船在水面上下起伏,粗大的缆绳拍打桅杆,啪啪作响。
前军主将名叫郑文秀,他原是萧铣麾下的楚王,负责镇守南郡枝江,萧铣降了大隋以后,他怕遭到杨侗清算,便和松滋守将燕王许玄彻、当时守将鲁王万瓒、长林守将宋王杨道生带兵降了李唐,此‘四王’尽皆受封为国公,十二卫将军,屈居大将军之下,平时没有战事的时候,手中可以掌控三千兵马护卫京师,若有战事发生,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可以凭借十二卫将军之职,原则上当到一军副统帅的位子。但是他们四人作为降将,自然没有当副帅的机会,不过他们都有丰富的水战经验,所以这一次有了用武之地。
郑文秀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每天尽职尽责的带着百艘艨舯、三千士兵在前方开路,白天的时候,将百艘艨舯布成“二十、三十、五十”的阵容前进,晚上则反着来,用铁链将艨舯锁成三排,停泊在江面之上,一是防止艨舯走丢,二也是防止上游忽然来船,冲撞了船队,有点类似铁索锁江。
郑文秀的指挥舰昼夜都位于第二排中间,而且他的指挥舰是一艘小号五牙舰,可以搭乘三百人,左右两侧和后方各绑一条传讯所用的小船。
郑文秀打了一个呵欠,问道:“现在几时了?”
“回将军,快到卯时了。”受郑文秀感染,亲兵统领也打了个呵欠。
郑文秀活动了下身子,走出了舱室,带着水气的凉爽夜风吹来,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眼见前面那排艨舯火光点点,没有任何异常,笑道:“再过半个多时辰,天就亮了,今晚算是过去了。”
“将军,这里是我大唐腹地,你又何必如此小心呢?”亲兵统领跟郑文秀很多年,说话也没多少顾虑。
“小心能驶万年船。”郑文秀笑了笑,叹息道:“虽说这己是大唐腹心,可境内并不安宁呐。”
“将军这么想,别人就未必了。”亲卫统领低声抱怨道:“皇帝给将军的三千名士兵一到晚上,吃了便睡……就像三千头死猪一样。您听听,打呼声就跟打雷似的,指挥船尚且如此,别的就更不用说了。要是敌人来犯,如何得了?”
郑文秀也感到一丝不安,随即令道:“传令下去,都给我提高警惕,谁都不许睡觉!”
便在这时,船只猛烈的晃动了一下,郑文秀大声问道:“看看发生了何事?”
有人迷迷糊糊的说道:“回将军,一颗连根拔起的大树顺流漂下,恰好卡在船艏。”
“两边都下去一些人,把树枝砍了。对了,树干也砍为几断,免得撞到下面的船队。”近日前方发生洪水,这种树木不时漂下,郑文秀倒也没有多想。
可他却忘了前方一里之外,是五十艘艨舯绑在一起的第一道防线,而且船与船之间相距不远,这种树木理应被上游船队挡住了。而这一里间距两岸,可没什么大树。
随着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船身忽然一晃,仿佛上浮了一点,郑文秀知道是树木被砍断,船只失去了阻力白所致。
又等了片刻,几个浑身湿漉漉的士兵从两边走上了三层甲板,郑文秀喝问道:“处理好了就去休息。”
“将军,卑职有要事禀报。”一个人快步上前。
郑文秀打量了此人一眼,发现此从身上充满了一股浓重的煞气,“你叫什么名字?看你气势,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回将军,卑职沈醉,不知道将军可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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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正是沈光。
前面那五十艘艨舯的一千多名士兵睡得跟死猪一样,已被他们无声无息的解决干净,船只也被浇上了火油,除了留下少量士兵负责起锚、点火,余者利用带枝大树冲到了这一排。
而作为前军的指挥船,对控制前军的百艘艨舯至关重要,由于船队用铁链相扣,郑文秀防止夜晚停泊时被人盗船,他在相连铁链上都上了大锁,所有钥匙都存放在这艘指挥船上,只有占领这艘指挥船,才能拿到解开艨舯的钥匙。然后单个点燃,撞向下游的五牙舰队。
而刚才乒乒乓乓的声响,也是他和士兵在解决唐军士兵,然后大摇大摆的爬了上来,乌漆麻黑的夜色之下,根本没人发现换了人。此时听到郑文秀毫无戒备的问起自己的名字,索性报了儿子之名。
“沈醉?给你取名字的人应该很好酒。”郑文秀笑着说道。
“呃……不是。”沈光当然知道为儿子取名的杨侗不好酒。
“是吗?”
“是啊。”沈光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十数步的郑文秀,忽然冲了过去,郑文秀右臂忽然断裂,鲜血喷洒了沈光半个身子。郑文秀边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倒了下去,因为他的头颅已经被一把锋利镰刀割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郑文秀的亲卫都惊呆了,就在这时,只见无数把系着绳子的镰刀漫天旋转,呼啸飞舞着刺入亲卫们的咽喉、胸腹,在他们身上绽放出血色妖花。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了三层甲板之上,断肢残臂散了一地,睁大的眼睛空空洞洞的,似乎还残留着恐惧、绝望和不甘,以及对生的渴望。
几十名身穿黑色水靠的武士面无表情站在四周,他们手中的飞镰还在不断的往下滴血。一个个像木偶一般看着沈光,仿佛在等待指令。
“我草…这也太残暴了、太猛了吧。”沈光满脸的兴奋和不可思议。不过被这几十双泛着幽幽绿光的眼睛盯着,他心中也有点发毛。
这是杨广派给他的刺客部队,人数只有两百,可是杨广却使用得当的话,这两百人起到的作用堪比十万雄师,并且千叮万嘱,让他只能用在关键时刻。
沈光之前都没动用这些人,现在为了干脆利落的夺下指挥船,一股脑的投了进来,结果这些人展现出来的杀伤力,果真强悍得让他震惊。
早知如此,就应该派这些人去爬龙舟、杀李渊。但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沈光知道这帮人满脑子都是肌肉,缺乏智慧,连忙说道:“快去帮忙。”
这些武士也不答话,一下子就走光了,很快,下层还在传来沉闷的、如同战鼓一般的脚步声,偶尔还有惨叫哀嚎划破寂静的夜空。
而沈光也冲向了舱室,他没有理会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就这么踩着尸体走向内舱,刚到舱门,却看到一名浑身是血的唐军校尉抱着一只大木箱冲了出来,他一刀劈了过去,却被这名唐军校尉闪身躲开,并且从沈光身边窜出,迅速向舱外逃去,沈光反手一挥,一把匕首正中这名校尉后颈。
唐军校尉惨叫倒地,手中木箱摔得到地上裂开,从里面滑出三大串钥匙,每把钥匙还刻有编号,正是解开三排艨舯铁链的钥匙,也是沈光要找的东西。
沈光上前一刀,砍下了唐军校尉首级,抓起三大串钥匙便向船舱外冲去,让人爬上桅杆,举火示意上游那排艨舯起锚下来。
在隋军士兵出其不意的冲击之下,这排三十艘艨舯上的近千名唐军士兵大都死在船上,一些人躲避不及,纷纷跳入了滚滚东流的长江,仅是一刻左右,沈光为首的这一支隋军便结束了战斗,然后整体起锚,以弧形之势,撞向了下游第三排的二十艘艨舯。
因为没有钥匙,这一排艨舯上的唐军士兵无法迅速解开铁链,被上游两排团团包围了起来,乱成一团的唐军被士气如虹的隋军很快歼灭。
隋军占领前军百艘艨舯以后,沈光随即拿出钥匙,让人前去解开了铁链。
他站在指挥船上,下令道:“火船出击。”
顶层之上的士兵点燃了烽火,七十艘艨舯立刻顺流而下,这些小船各由两名精通水性的士兵操纵,向五牙舰队迎面撞去。
艨舯速度极快,片刻就靠近了五牙舰队,唐军将士大呼小叫着纷纷放箭,箭如暴雨而下,企图阻止火船靠拢,但船上士兵在舱室之中,箭矢根本伤不到他们。在距离舰队十多步时,士兵们点燃艨舯,向舰队冲去。
自己则是跑向船艉,解开绑在桅杆上的绳索,然后牢牢绑在腰间,纷纷跃入江水,在绳索牵引下爬向上游那三十艘没有点火的艨舯,早有准备的士兵奋力绞动绞盘,将这些放火的士兵接了下来。有十几名士兵逃跑不及,绳索已被烧断,只能跳入滚滚长江之中。
尽管从睡梦中惊醒的李渊已经下达分船命令,但水中不同陆地,从命令下达到执行至少要半个时辰,水军士兵都在睡觉,就算及时就位,可密集的船只挤靠在一起,外围船只不散开,中间船只根本无路可走。
一般来说,有三成大船被点燃的话,整个船队几乎是在劫难逃,江面上的浓烟让人无人靠近,更不要说上船驾驶了,这个时候船上士兵被西南风吹来的浓烟熏得难以忍受,纷纷跳水逃命,根本没有人冒死分船。
顷刻之间,十几艘五牙船都陷入火海之中,再加上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不到一刻,已有六十余艘五牙船被引燃,顿时烈焰腾空,浓烟滚滚遮天蔽月。
此时此刻,岸上唐军军营也已经一片大乱,赶了一天路的唐军士兵纷纷从梦中惊醒,他们手忙脚乱的披挂盔甲,拿着兵器冲出了营帐,很多士兵奔到岸边,却看到一艘艘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小船冲到了密集五牙舰队之中,整个长江水面都变成了大火的海洋,滚滚浓烟、冲天大火令所有士兵望而却步。
中下游的运粮船队也仿佛呼应一般,纷纷燃烧了起来。由于粮船船队还带着战马草料,所以大有后发先至之势,燃烧起来的火焰涛天、浓烟滚滚,比上游的五牙舰队更加壮观无数倍。
李渊站在龙舟甲板之上,望着他的船队被大火一点点吞噬,心知已经回天乏术。
值得庆幸的是他为了防止刺客刺杀,每到晚上就会把龙舟四周清空,只留下艨舯巡视,所以能够及时退往岸边,要是再晚一些时候,恐怕自己的船只也被大火蔓延,他心如死灰的下令道:“传我命令,大船调头,向南岸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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