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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殿外,在诸多臣子惴惴不安之中,李渊额上青筋跳了一跳,压下了心怒火,淡淡的说道:“大唐沦落至此,确非朕一人之过;然朕作为大唐皇帝,大大小小、对对错错的决策皆由朕是出自朕的决断,难道朕不是责任最大的那个人吗?别的不说,最少朕有用失查之过,正因如此,才有并州失守、关中失守、东征惨败、谷城惨败等等一连串丧权辱国事件的发生……正因为朕识人不明,才导致独孤氏为首的关陇贵族里通敌外……此之种种,天下人只会说朕昏聩无能、识人不明、用人失当,谁会说李孝恭、李世民、李神符、李叔良、窦抗、窦琮……?”
群臣无言以对,表面上虽是如此,但要是按照你这种掌兵方式,换成是白起、李牧、廉颇、韩信、卫青、霍去病、曹操、杨爽、杨素等等史上名将,恐怕也会惨败。
“天下人会说朕不如杨侗小儿,朕不服又能怎样?并州、关中、陇右、河湟、淯阳、洛阳、朱阳关等等大战,我们一败再败,将士死伤多达数十万众,这谁来负责?谁能负责?并州、雍州、凉州、汉中、荆州等无数疆土丧失,又有谁能负责?王公大臣、平民百姓颠沛流离,无数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又有谁能承担?你们说,所有这些负责,除了朕来承担,还有谁?所以朕必须给大唐臣民一个交代,所以朕必须将帝位让出。”说到此处,李渊反而平静了,和缓语气之中却流露出了刺骨寒意。
“朕想了好几天时间,早就三思三思再三思无数遍了。”望着阶下的陈叔达,李渊问道:“且不说其他,陈相国,朕且问你: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强秦为何二世而亡?强盛无极的大汉王朝,为何难逃分崩离析、灰飞湮灭的结局?”
陈叔达愣了一下,不过这问题明显难不倒他,于是恭恭敬敬的答道:“秦朝暴政,使举国反抗,遂二世亡;汉朝宦官祸国、外戚弄权,遂断送四百年江山。”
李渊沉声道:“朕以前也认为如此,可是经过这几天的思考,朕发现秦汉之败亡,看似是朝堂之外的缘故,实则是自身痼疾所致,秦始皇雄和伟略、英明神武、一统天下,传至二世却宗庙灭绝。而汉朝虽有文景之汉、武汉雄风、光武中兴,但是到了后期,却是因为幼主冲龄、不识政务,这才导致君权旁落,帝国飘摇,传至刘宏而分崩离析…隋之文武最为典型,文帝英明神武,隋朝雄踞四海、横行天下、举世无双;杨广昏聩残暴,终使大隋帝国民不聊生、烽烟四起……说来说去,秦汉之败亡、隋朝之崩塌,完全是帝王之昏聩。”
群臣默然无语。
凡是有一点水平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没人敢说。因为在君权至上的年代,无人敢去质疑皇帝权威。
为什么杨广当初宁愿和天下门阀开战,也不愿下《罪己诏》?无非是想维护帝王权威而已!只要是皇帝就永远正确、永不犯错……因为帝王权威一旦遭到质疑,这个政权就出现动荡,诺大帝国就有崩塌可能。
杨广还能执宰天下、占据大势之时,且不愿下《罪己诏》;如今的大唐岌岌可危,李渊威严丧尽,下《罪己诏》的后果可想而知,可他受制于无数万阵亡将士家眷,却不得不下,否则将陷入众叛亲离的局面,可下了,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索性就禅位给李建成,以平民怨。
一些聪譬如李建成、陈叔达、萧瑀、刘文静、裴寂、窦轨、豆卢宽等等聪明人,已然理清了个中窍门。于当前的大唐而言,李渊让位,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作为当事人,李建成则是呆若木鸡,他感受不到半点喜悦、也感受不到半点温暖,有的只是彻骨的冰寒……
父皇的举动,让他想到了齐后主高纬,高纬在国势艰难时期,将帝位传给了儿子高恒,名义上是太上皇,但实际上退居幕后,仍旧大权在握,而继位的高恒,不过是高纬手中的一个傀儡,其唯一的价值是背负各种失败的骂名。
李建成从父皇的一系列任命,即可看出,几个都督府的大都督,依旧是父皇的人,而李孝恭虽是升为荆王和巴东大都督,可长史高士廉、司马柴绍皆是父皇的人,这两人会成孝恭的左膀右臂吗?
“微臣虽然万分不舍、万分悲痛,心如刀割,可微臣至死也不会不愿违拗圣意。太子殿下仁孝敦厚、足智多谋,确实是承袭大统的不二人选。若是殿下登基为帝,臣等一定竭力扶持,不会有半点违逆,请圣上大可放心!”裴寂重重的跪在积水之中,三跪九叩。
群臣心里暗自鄙视。
第一个反对的是他,第一个支持的也是他。说到底,他心知新君是一个傀儡,大权仍旧在李渊之手,为了享有特权,所以无耻的向李渊大表忠诚。可是难道他就不会想想,一旦新旧交替出现不可控制的因素,将会造成大唐王朝内乱纷纷、四分五裂?
面无表情的李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欣慰道:“还是裴相国体恤朕心,朕深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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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站了起来,语气铿锵的行礼道:“微臣只知道,凡圣上旨意微臣都会唯命是从!”
李渊满意点头:“诸卿可有想问的吗?”
“启禀圣上,臣有两问。”李渊心腹唐俭拱手道。
李渊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皱,淡淡说道:“唐爱卿请说。”
“圣上去位之后,是否真就不理国事?非是微臣多舌,妄议圣上家事;而是殿下虽然聪敏仁义、文武双全,但毕竟滑独当一面的经验。我大唐王朝眼下落魄之此,臣担心太子殿下应付不了多变的恶劣形势。”
李建成身躯一震,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猛地攥紧,迅速敛去了脸上的震惊的神色,复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他这时除了彻骨的冷,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之感,大唐王朝已经败成这个样子了,大家居然还在争权夺利、相互倾轧、算计自己,当真是天作孽尤可为、人作孽不可活!
李渊淡淡的瞥了李建成一眼,微微一笑,道:“爱卿所言极是,还是朕带他一段时间好了;爱卿第二问又是什么?”
“圣上,汉中故地是秦蜀之咽喉,是关中、巴蜀共享之门户和缓冲之地,因而也是南北政权的枢纽重地,汉中的得失,对南北分全影响重大,得汉中,则秦蜀一体,失汉中则南北对峙,故而蜀汉车骑将军黄权对刘备说‘若失汉中,则三巴不振,此割蜀人股臂也’,蜀郡有识之士杨洪也曾对诸葛孔明言‘汉中,蜀之咽喉,存亡之机,若无汉中,则无蜀矣’。如今汉中陷落隋朝之手,杨侗要是从汉中进攻成都平原,除了金牛道、米仓道之外;还可以从汉川西乡县洋水南下,往西可进清化、往多可达通川(荔枝道),反之,我大唐王朝若是北伐汉中和关中,也可走此三道。”
唐俭见到李渊认真聆听,又说道:“圣上所设阴平道大都督府、巴西道大都督府,守的是金牛道、米仓道。微臣想请问圣上想让何人镇守第三条战略要地!”
李渊想了想,便说道:“等到张士贵撤回,可专管这条战略通道。”
“微臣明白了。”唐俭行了一礼,退回队列之中。
“金牛、米仓各道不容有失,窦相、长孙将军明天入蜀,先把各地防务弄好,有何难处尽管上报朝廷。赵慈景,你明天也先一步前往蜀郡成都,安定百姓,主持接驾事务。”
“末将遵命。”
“微臣遵命。”
李渊叹息一声,道:“诸位爱卿,先将宫城外面的百姓安抚好,抚恤方面一文不少,此事,由萧相国负责。”
尽管百般不舍、千般不愿,可李渊也不得不放血抚恤阵亡将士家眷,若不然,皇宫都出不去,哪能如愿迁都?处置不当的话,轻则动摇军心,重则城中军将士干脆反了他,发动‘太极宫政变’,无论轻重,他都承担不起。
萧瑀连忙应道:“微臣遵命。”
“礼部选个好日子,等太子与隋朝交割荆北完毕,就入蜀受禅登基。”说着,李渊不管群臣着何反应,返回了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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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成僵着笑脸,在群臣的鼓动下,进入武德殿,授受恭贺,直到天黑之前,才拖着疲倦的身子返回东宫,就一头子倒在了床塌之上,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理会。
他盯着屋顶,怀念起了河东老家,和以往平淡却温馨的日子,只是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正昏昏入睡之际,大门人打开,一名风姿绰约的女子出现在漆黑寝宫之中。
“谁!”李建成警惕的问道。
“夫君,是我。”黑暗中的熟悉声音,正是源自太子妃郑观音,李建成绷起的心弦松了回来,慢慢的坐了起来道:“是观音呐。”
“是啊。”郑观音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点亮了灯,柔和灯光弥漫了整个房间。
李建成拍了叮在脸上的蚊子,苦笑道:“给我送饭来了?”
“你说呢?”郑观音娇嗔地反问丈夫一句,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风姿卓越、貌若天仙,透着着温婉气质。夫妻已成婚多年,十分恩爱,生有二子一女,长子李承道受封安陆王、次子李承德受封河东王,女儿李婉顺受封为新城郡主。
郑观音打开食盒,将几盘小菜和一碗米饭放在他面前,说道:“我知道夫君心情不好,特意做了几样小菜。快趁热吃吧!”
“马上当上大唐皇帝,我的心情好得好。”李建成也有些饿了,他拾起筷子,端起饭碗就吃了起来
“父皇的安排我都听说了,夫君又何必骗我呢?名义是禅让皇位,实际上夫君的权力比以前更小了。”郑观音坐了下来。
李建成咽下了嘴里的饭菜,呵呵一笑:“正因为父皇太看重权力、迷恋权力,所以他不信任何人,大唐也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以后恐怕会派人监督我们的一举一动。”
郑观音害怕了起来,忧心忡忡的说道:“要不夫君拒绝好了。”
“父皇需要一个傀儡来承担以后的一切,我根本拒绝不了。”
郑观音眼底蒙上了一层雾气,颤声道:“夫君这些年如履薄冰,我都看在眼里;尤其这两年,我离开东宫一步都有人监督,我真的好害怕,我们逃了好不好?”
“我也不想你提心吊胆,更不希望我的儿女明明聪明伶俐,却不得不认怂,装孙子。”李建成放下碗筷,认真的看着爱妻:“不管是皇帝、太子,还是大唐的官吏我都不想干。我现在只想带着你们母子回河东老家,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贤妻愿意与我吃苦吗?”
郑观音泪水涌出,握住丈夫的手,连连点头道:“我做梦都希望有一天逃出这个牢笼。只是,只是圣武帝容得下夫君吗?”
“咱们这个妹婿看似比谁都凶残,但比谁都重情重义,”李建成自嘲一笑,道:“这个凶残的妹婿,比起我的父亲、兄弟,可信万倍。”
“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郑观音显是怕到了极致。
李建成低声道:“父皇接下来会做件大事,而这件大事恐怕会留下恶名,所以需要一个‘新皇’来背。此事,对隋朝也有万般好处。做好了这件事,我们到了隋朝更会安全。”
郑观音泪水涟涟道:“可夫君要是行差半点,那就……”
“那你为我守寡吗?”李建成忽然来了一句,郑观音懵了一下,心知道李建成在捉弄她,气道:“我才不会!”
李建成笑了笑:“我不会有事的,你大可放心好了。我们这些话,你心中有数就行了,千万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否则我们必死无疑。”
“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