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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西垂。
春雨轻轻打湿这片土地,新起的绿色蔓延在街巷的每一处。
清灰石板上苔藓快活的探着头,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大脚踩碎了身体。
布一辽嘴里咬着一根草,青色的衣衫上已落不少灰尘,像是许久没有洗过一般,依旧能衬托出清瘦健康的身躯。
跟在他身后的小矮个是布锦绵,她白皙的皮肤,斯文的行为举止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来的,可是白色丝绸衫却和哥哥一样脏乱。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咸阳,我真的生气了!”十二岁的布锦绵嘟起小嘴,揪着布一辽的衣角不放,生怕哥哥丢了她,或者哥哥会在下一刻就带她回家似得。
“我说了,不回去了,府里的事多着呢,就算回去了,你也不比现在好。”布一辽嚼了嚼嘴里的草根,这个动作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学会的,总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嚼草根,可能是在离开家乡之后养成的习惯吧。
“怎么会,我还有刺绣没有绣好呢,还有很多诗卷要背,府上还会有小香跟着我玩,还有爹......”
“好饿。”布一辽打断了布锦棉突然的喋喋不休,锦棉的思念他是懂得,可是迫不得已带着她背井离乡,这并不是他的初衷,又无可奈何。小小年纪的锦绵怎会懂,也无法承受这种伤害。
因为哥哥的打断,布锦棉气呼呼的蹲在一旁,不想理睬他,她捡起一截树枝有意识无意识的戳着脚下的泥土,细雨落在她的小脸上,浓密的睫毛上落满了细腻的水珠,黑色瞳孔里悄悄的出现水汽,委屈的想要哭出来。
布一辽已经盯着不远处的包子铺很久了,心中在盘算着,该如何解决今天的午餐。
巷子的对面,豆沙包香飘十里,人们渐渐为了包子围在铺子前,老板熟练的为客人将包子放进纸袋里包好,再用一根细草绳胡乱的捆好。
这诱人的香味正是布锦绵最爱吃的豆沙陷儿,尽管她此刻没有心情去想吃的,可肚子还是不争气的咕咕叫。
半晌,布一辽已经熟知豆沙包搁置在哪一个竹篮里,他收回目光,蹲下身子,抚了抚锦绵的长发放慢声线,温柔的哄着:“好锦绵,别生气了,哥哥去弄点好吃的给你,好吗?”
“那你能带我回家吗?只要我听话。”布锦绵抬起水雾朦胧的双眼,几近乞求的问。
布一辽心中一痛,抚在锦棉头上的手一紧,将锦棉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处,皱起双眉,闭上双眼,他竟然不知如何回答这样天真的问题。
“还是不可以吗......”锦绵闷闷的说,此刻突然觉得哥哥是那么沉重,也不知道布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哥哥带着她背井离乡,更不知自己的爹娘是否安好,是否也在想念她。
布一辽没有吱声,锦绵竟忽然不想让哥哥那么为难,她轻轻挣开哥哥的束缚,擦去他脸上的雨水,说:“哥哥,我饿了。”
布一辽微楞,随后一笑:“在这等我,我去弄些你爱吃的豆沙包。”
“怎么弄呢?”布锦棉倾斜脑袋,越过哥哥的脸庞,看向对面的包子铺,人群越来越多,豆沙的香味愈发诱人。
“你只要在这里等着我就好,我很快就回来。”布一辽扳过妹妹瘦小的肩膀,拉回她的视线,信誓旦旦的说。
可是这么多天了,他们早已花完了身上的所有银子,哥哥到底要做什么呢?
锦棉有些担心的点点头,肚子又发出“咕咕”的响声。
布一辽起身,抹去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抬起脚,一步一步的向前方走去,锦棉缓缓站起,专注着哥哥的举动。
“来呀,热腾腾的包子咯!”
“老板,给我两个肉包子。”
“好嘞。”
.......
人群的嘈杂声越来越清晰,即使下着细雨,也挡不住人们对着包子的热爱,一把把好看的油纸伞在雨中显得格外醒目。
布一辽的长发已经湿透,在人群中格格不入,他在铺子前站定,强烈的心跳让他更加紧张,他回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石板间的妹妹,视线越过锦绵,石板巷的右边是他的路线,左边便是妹妹的路线。在心里回顾了一遍他早早寻思好的计划,不禁踏实了许多,视线重新落在面前的蒸笼上,热气袅袅上升,豆沙味和肉香一齐进入他的鼻腔,咽了口口水,心便一横,趁着老板正在打包,迅速的在左边的蒸笼里拿了两个豆沙包,转身奔向石板巷。
人群被他冲了条道,有人吃惊的叫着“有人偷包子!”
随后铺子老板抬起头,眼神已经锁定了那个少年。
“抓住他!”人群渐渐在骚动。
布锦绵愣在原地,被哥哥的这一举动吓得不知所措。
布一辽将包子塞进布锦绵的怀里,指着石板巷的左边急切的说:“快往那边跑,等我来找你!快跑!”
大概是吓坏了,布锦绵来不及思考,双腿开始拼命的奔跑起来。
“还有一个女贼!”小小的锦绵被人发现,铺子老板闻声看向布锦绵,愤怒的举起擀面杖喊道“抓住那个女孩,他们商量好的来偷我的包子,一个都不要放过!”
布一辽眼看人群正朝着反方向聚集,他心中一急,便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砸中铺子老板的后脑。
“啊!!”
血流顺着铺子老板的后脑流向脖颈,青绿色粗布衣被血液染红,村民们一个个愣在原地,铺子老板摸了一把后脑,手指立马被晕染上红色,还带着腥味。
“杀,杀人了.......”人群中一个声音颤颤巍巍的响起。
“杀了他。”铺子老板心生恨意,满脸横肉拧在一起。
布一辽害怕的转身就跑,双手颤抖着,双腿不敢停下,身后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在追赶他,他的脑袋里此刻回荡着那一句“杀了他”,除此之外,妹妹可爱的笑声,娘亲温柔的声线,爹的严厉教训全都从他的脑海里迸发出来,心跳声大过后面的追捕声。
此刻,他和妹妹分道扬镳,当然,妹妹能够成功脱逃,还不会饿到,真好......他想。
小小的锦绵拼命的向前跑着,不知不觉跑进了一片森林,雨水淅淅沥沥的拍打着枝叶,泥土粘在她的鞋子上,使她不经意绊倒在地。
锦绵突然委屈的大哭起来,“哥哥!”,她高声呼唤着哥哥,希望布一辽能在下一秒找到她,并且温柔的将她抱在怀里。
可是,除了春雨不停的落下之外,就只有自己的哭声,她像极了一个折断翅膀的雏鸟。
哭了许久,锦绵自己爬起来,蹲在一颗树旁,将怀中变形的豆沙包拿出,留下一个包好重新放进怀里。
她大口咬着包子,豆沙的香味瞬间弥漫在口腔里,这香味迫使她想要更多,于是她狼吞虎咽起来,和着咸咸的泪水。
很快,一个包子就吃完了。
这时,一滴雨水落在她脏兮兮的小脸上,她抬起头,才发现此刻已经没有连绵不断的雨水了,天边出现了夕阳,橙黄色的余晖透过树叶间洒在泥土上和布锦绵的肩膀上,就像一张扑朔离迷的大网,却只有一瞬的时间,余晖便消失于森林里,随即而来的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这一瞬的美丽,太短。
锦绵被刚才那一刻的光辉震惊到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迷失在这片森林里!
她盯着前方的树影,开始害怕起来,额头上渗出冷汗,她缓缓站起,扶着树干,四处探视,双腿在发软,不知道该往哪走!
“哥哥....“锦棉小声唤着,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开始向前挪步,几步后又扶着下一棵树,”哥哥.....“声音开始发颤,停下脚步,“哥哥.......“开始带着哭腔......
怀里的那个包子已经冰凉,隔着衣服给身体传来冰冷的温度。
硬着头皮不知走了多久,依稀看见前方有一个高大的黑影,隐隐约约,似高楼,似矮座,漂泊不定。不管是什么,布锦绵都拖着疲惫的双腿朝着那个黑影走去,心里害怕着是什么诡异的东西,又更大的期待着是她此刻的救命稻草,说不定是一个人家呢,或者是客栈。
或许是走近了些,锦绵慢慢停下脚步,一只手捂着怀里的包子,定睛看了看,那个黑影有了轮廓,有两层......是个阁楼!
锦绵疲惫的小脸立刻兴奋起来,阁楼!是阁楼!她开始奔跑起来,真的是她的救命稻草,步伐越来越快,带着泥土和落叶,还有浓密的草丛,“啪啪啪”,“哗哗哗”,脚下的声音使锦绵心切的害怕,仿佛身后有人在追赶般的害怕,但是前方的阁楼越来越近,兴奋,恐惧,解救,各种情感和着眼泪,和着步伐,和着重重的喘息迸发出来。
然而。
一切,都在阁楼不远处戛然而止。
阁楼如同这片森林一样黑暗,二楼的走廊上,油纸灯笼只剩下骨架,歪挂在屋檐上摇摇欲坠,阶梯由湿透的,腐烂的,残缺的木板歪歪扭扭搭成,悄无声息,连只麻雀都不愿停留在这个破败的阁楼上。
布锦绵小小的身躯站在阁楼不远处,喘息还未平息,胸腔闷闷的,泪流不止,她大口呼着气……
她,绝望了。
此刻,水胤推门而出,站在走廊上伸了个懒腰,一袭白色衣衫,高束的长发,清楚硬朗的轮廓,嘴角还留着慵懒的微笑,在这个夜晚里显得格格不入,没有森林里的那种恐惧感,他在锦棉的眼里格外刺眼。
水胤转头,发现了不远处的小小身影,心中一惊,此刻怎会有个孩子在这,并且,那个孩子正牢牢的盯着他,水胤皱起眉头,一个想法冒出来。
布锦绵愣在原地,头脑是发蒙的,这个白衣哥哥住在可怕的阁楼里?
正当锦绵在疑惑时,那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唐突的出现在锦绵的跟前,锦棉心跳漏了大半拍,本能的往后退,下一秒反应过来转头就跑,“哥哥救我!”她大哭的开始跑起来,一定是眼花了!
“你跑什么?”水胤再一次站在锦绵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锦绵未来得及止步,撞上水胤的胸口,向后跌倒在地,她捂着额头,疼痛迫使她大哭起来。
水胤蹲下,伸出右手,擦去锦绵脸上的泪水,含着温柔慢声说道:“既然你自己找到了这里,那你是逃不了的。”
锦棉被他的话语打断了哭泣,怔怔的注视着眼前的男子,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却饱含温柔,嘴角上扬,长发随着一阵微风轻轻飘起,抚在她脸上的手是有温度的,这使她渐渐地放下戒备。
“你住在这里吗?”锦棉带着哭腔弱弱的问。
“是的,你呢,从何而来?”
“我的家.....不在这儿,在咸阳……”锦棉摇摇头,吸了吸鼻涕。
“那你叫什么?”水胤心中的答案慢慢浮现。
“我,我叫布锦绵。”
“锦绵,跟我走吧。”
“你能带我找到我哥哥吗?”锦棉听说回家便忽然想起自己的哥哥依旧在被人群追赶,又哽咽起来。
水胤摇摇头,对锦棉微笑,捋了捋她凌乱的秀发。
“我只能带你走。”
“为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
锦棉才意识到此刻这个陌生男子的意图,她不说话了,又拉起心中的戒备线。
“你.....是谁?”
“我是水胤。”
水胤站起身,左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盏油灯,照亮他们脚下的落叶。他向她伸出右手,等待她的回应。
布锦棉注视着水胤温柔的脸庞许久,小手最终还是交给了他的大手,心中好似什么在坍塌,对于他的戒备,仿佛是一种魔力,在牵引她,诱惑她。
她,意识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