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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道:“大牢之事,我先安排,你过来。”
小白知晓,先生又要为自己把脉,这种事自从认识先生之后,便时常发生。
起身搬着凳子,在先生身旁坐下,小白已将手伸出。
先生正欲搭手,但似是想起什么,缩手用袖子擦着满是油的双手,确定干净了之后,三指搭上了小白的左手腕。
小白看着先生笑了。
久病成良医,小白对于自己的病也是能猜测出一些,至少他现在还不至于担心生与死的问题。
搭脉片刻之后,先生皱眉。
小白的病已经超出了医术的范畴,他是早已知晓的。
病者,恙也,但是“气”的问题,就已经不是他能理解的,他并不是修行者,所以他不懂。
今日搭脉的目的并不是简单的查看小白的身体状况。
他能看出小白的病症在哪,是因为“气”不通,气不通所以才有了小白的现在的病,才有了小白的白眉与白发。
但普通人“气”并不会不通。
先生抽手,一如往日一样,并没有说话。
虽然令人棘手,但先生很渴望,若是治好了小白,小白离开凉州的理由便少了一个,但他并无办法。
先生抽手之后,小白缓缓的从怀中拿出一本线装书籍,轻轻放在桌上,放在先生旁,书籍落在桌上的声音很轻,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说明,这本书真的很重要,他甚至贴身放在怀里。
这正是他回凉州时读的那本书。
放下书之后,小白眼中略微的失落,说明他并不平静。
这本书很新,但有些发黄,所以看的人应该是非常的爱惜,只是这本书应该是经常的被翻阅,以致于书页都有些烂了。
小白早已经将书中的字,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这仅仅是一本街上随处可以买到的书籍,它的名字叫《立气十五论》,是感应“气”的十五种方法。
这本书是修行者的第一本书,所有的修行者都曾看过这本书。
这本书是先生买来,送给他的,期望他能感应“气”的存在,也期望少年的病会因修行有所变化。
但是今日把脉之后,先生已经确定,小白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
先生收起手道:“书看了?”
小白道:“看了”
随后便是沉默,两人的沉默。
小白是对自己的身体,对病的沉默。
先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脸色有些动容。
良久之后,先生道:“都不行吗?”
小白回道:“不行,感应不到。”
先生喃喃:“也是,不通,又怎能感应到“气”!”
先生拿起小白放在桌上的书籍,虽然他是个瞎子,但他却准确的拿到了。
他将手一扬,书籍准确落在客栈大厅的炉火之中,添柴的伙计只是看了一眼先生,并未多说什么。
暗红色的火苗瞬间将书籍吞噬,化作大厅内的一股暖流后,变成飞灰,消散。
先生继续喃喃道:“去神都也好,也许书院有法子也不一定。”
先生的声音很轻,轻的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这时门外又走进了一个乞丐,顶着一身的白雪,若是平时,掌柜的一定骂几声“臭叫花子”给一个馒头,也就打发了,但是今天却没有这样做。
这个乞丐并不像是先生那样,他双眼有神,只是乞丐服看起来有些邋遢,他走进客栈,附耳对先生说了些什么,便离去了。
先生道:“凉州大牢那已经安排好,你去找武都头就好,他已在等你。”
原来,先生自来时,就已在安排此事。
小白深知这凉州城里若是能找到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恐怕便只有先生一人。
小白只道:“谢过先生。”
所谓大恩不言谢,但对于先生,小白也只能道出“谢”字。
先生笑道:“不用谢我,也许你应该是去谢那人还活着!”
小白起身,嘱咐小二牵马之时,转回头,先生已经不在。
出客栈,小白马迎着大雪,朝凉州城北而去。
凉州城北,鱼龙混杂之地,这里乞丐多,瞎子也多,穷人更多,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过法,他们都很快乐。
大牢就在凉州城北。
小白要找的人就在凉州的大牢里。
也许是十四年过去了,自己波澜不惊的生命中将迎来惊涛骇浪的变化,小白心中有些忐忑。
凉州大牢外,武都头生的也很白净,但却与小白的白净不同,他一身红黑都头袍服,足足比小白高了一个头,他的横刀,乌光闪烁,刀鞘很漂亮,他也很适合当一个都头。
小白拱手道:“武都头!”
小白自然是极好辨认的一个人,一个拥有白眉白发的少年在凉州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武都头恭敬点头之后没有说话,径直将小白领向凉州大牢。
不管是凉州的城墙或是凉州的大牢,总是比其它州郡的结实一些,因为这里是身为唐国边境的凉州。
大牢很暗,只有走廊里有点点火把的亮光,也很脏,如同下水道一样,到处都有老鼠,甚至能看到蝎子在地上爬,这并没有出乎小白的预料。
出乎小白预料的是大牢的冷,冷的刺骨,比挂甲湖还要冷,像是地狱,这样的大牢恐怕没人想来第二次。
大牢很安静,静的让人心慌,大牢本是一个让人心慌的地方。
小白随着武都头走着,拐了几次之后,武都头在一间牢房门口停下。
牢房的门是铁木,像铁一样坚硬的木头,关在里面的人绝对没有可能逃出来。
武都头从腰间掏出围成一个圆圈的钥匙,上面的钥匙很多,他准确的找出钥匙,打开锁之后,将门上的铁链一圈圈的取下来。
听到声音,牢里的人也抬起了头,之后没有任何动作。
武都头看了眼小白腰里的剑,又看了看牢里那人。
小白道:“我并不敢在凉州大牢里杀人,你放心。”
武都头说了见到小白的第一句话:“先生所托,只是为了公子的安全而已,请进。”
武都头已将门打开,立在门外,小白进入牢里,里面很暗,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因为小白的眼睛还没有适应,他只是感觉到冷,牢房三面都是青石,石头本就是冷的,更何况已是深秋。
牢房里看外面能看的一清二楚,很亮,如同天堂一样。
但里面的暗,并不影响小白问话。
黑暗中有两道光看向小白,那是一个人的眼睛。
小白看着那眼睛道:“武照二年,你丟过一个孩子,你可还记得?”
小白问的很直接。
那眼中有光的人,听到小白的话,瞪着小白,而后哧哧的笑了,他看到了小白的白眉白发,自小白进牢里来之前,在走廊上,他就已经看到了。
“你是那个孩子!”
声音很虚弱,在凉州大牢里住上几天都会变得虚弱。
他话说的明白,必然还记得,毕竟那个孩子让他损失了银子,而且那孩子还有白眉和白发。
“你在哪里捡到我的?”小白又问。
小白更想问我的父亲和母亲是谁?但是不知为何,“父亲和母亲”似乎格外的难以说出口。
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是听到声音传来:“我很害怕,所以我忘了一些事,但开心的时候,我又会记起一些事。”
他知道,却不肯说。
那人又继续道:“若是我听说我马上要离开大牢,我一定开心死了。”
小白明白,他想离开大牢,但……
“可以!”
武都头的话,打断了小白的思绪。
小白愣了,这无疑是先生安排的。
武都头的话又传来:“他本就是一个偷银子的小贼,没必要死在这大牢里。”
小白现在觉得武都头的话,真是异常的好听。
“说吧。”小白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让它显得很淡然。
“武照元年正月初二,在长安三株桃巷的下水道里。”
小白等待着下文,却没了下文。
“没了?”
“没了!就这么多。”那人无奈。
显然他也觉得不够具体,但事实就是如此,若非那日饮醉,他也不会发现一个下水道里的婴孩,但他同时又觉得,已经足够具体,十四年后他还记得这么清楚已不容易。
“但你是武照二年来到的凉州?”小白质疑。
那人抱怨:“一个单身汉带着一个婴孩从长安到凉州,本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他说的没错,不过这孩子活下来,岂非是一件更辛苦的事。
“你养了我一年?”
那人连忙道:“不敢!”
即便是养了小白一年,也很难改变小白差点死在他手里的事实,毕竟将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抛弃,几乎等于杀了他。
小白也知道他没有必要说谎,也没有勇气说谎,便不在问了。
转身离开牢房,武都头反手准备将牢门锁上。
那人快步走到门前,双手扶着牢门,对着武都头道:“武都头,你说过,要放了我的?”
武都头缠着铁链,锁上牢门道:“我知道,但是我并没有说马上就放你。”
“可是……”
那人还想说什么,但却知道说什么都已经没用。
小白随着武都头准备离开,牢里那人又吼道:“我又想起来一些事,武照元年正月初一那一天,长安发生了一件……”
他的声音小白已听不到,他说的也不会引起小白的兴趣,他已经将关于小白的事情说完。
自凉州大牢出来之后,在去神都之前,小白便又有一个地方要去,那就是长安。
长安,一个曾是唐国都城的地方,至少武照元年它仍作为唐国的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