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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丫~丑丫,你感觉怎么样?”钱大猛声音发颤,像是弹动的弹簧条子,着实不太悦耳。
不好,闭着眼睛不愿睁开。
从小自立自强的她,此时竟然难得孩子气,赌气似的不愿面对现实。
做梦,肯定是在做梦,自己是顾清,丑丫是谁?
不认识。
脑子转了一圈儿,里面拉锯条似的,更疼了。
钱大猛看着面黄肌瘦的女儿,扭曲的面孔,嘴中泛苦,心口发堵。
丑丫出生,就被爹赌咒早死早超生,后面更是连丑丫都不愿叫,直接骂是不值钱的东西,杀千刀的,钱大猛有过抗议,可除了引来更剧烈的谩骂和胖揍,没任何效果。
后面只得安慰,不过是个名字,只要女儿活下来就行。
他性子憨,对女儿却是打心眼儿里疼。
丑丫也懂事,不哭不闹,别的孩子还在家人怀里撒娇,她就已经跟前跟后的干活儿。
即便如此,依旧不得钱老爷子的欢心,轻则骂,动辄打,脾气上来抓着什么都往她身上砸,越劝越狠。
别人照顾病人都是托着后背用调羹慢慢喂水,哪有揪衣领,直接往里灌的?
顾清忍不住想骂娘,担心自己还没被呛死,先被勒死了。
怕死,顾清不得不睁眼睛。
该死的小鬼,咒骂无数遍,依旧无法改变自己带着记忆投胎的事实。
只是人家投胎都是无知婴孩,自己这算啥事儿?
咳咳咳~~钱大猛见女儿黑黄的小脸儿憋得黑红,赶紧松开,待她大口大口喘气儿平息些,便将手中剩下的小半碗糖水继续灌她喝了。
“丑丫,你好好休息,爹去干活儿了。”钱大猛扶她躺下,从满是裂缝的木门后面捞了把锄头,出去了。
这就完了?
名字都叫丑丫,自己该是如何不堪入目?
越想越绝望,即便前世腿脚不便,可至少五官清秀,尤其笑起来,两个梨涡更是她身为女儿家唯一的安慰。
可如今,手脚虽然健全,可这具病躯能活到啥时候都未知,若还是个无颜女......
顾清躺在床上再次无声诅咒那该死的小鬼。
喝了两天汤汤水水,顾清,不,现在是丑丫,终于可以下床了。
再不下床,钱老爷子就要冲进去将自己扔进池塘喂鱼,这两天的休息还是钱大猛付双倍劳力换来的。
顾清现在恼怒的很,重新脱胎做人已是奢望,可偏落进这具叫丑丫的身子里,没有半点儿记忆,咋整啊?
被人得知真相,扔进池塘还是好的,若是一把火将自己烧了,还不得冤死?
躺着时,为了找到合适的理由,本就沉默的她更是悄无声息,每天除了喝点儿汤汤水水,如厕,就是整理思绪。
念头转了千百遍,最后还是要落入俗套:装傻玩儿失忆。
得知连自己这个老实爹都不认识后,钱大猛从面无表情,然后面部肌肉慢动作扭曲,紧握双拳两眼望天,发出嗷嗷的叫声,听着像是猪打呼,可眼泪却是实实在在的,哭到满脸通红,衣襟都湿透了。
这时,顾清才敢确定,他在哭,而且很难过。
钱大猛看着丑丫被打,生病失忆,身为父亲却连大夫都请不起,这是自己的无能。
“没事,不傻就行。”
顾清从小独居,语言表达本就笨拙,安慰人也就会这一句。
感受到这个憨厚汉子眼中的沉重,脸上近乎狰狞的悲痛,顾清心脏的位置竟然也跟着一阵阵抽痛,她自己都分不清是因为宿主的情感触动,还是因为自己被久远的亲情所打动。
有一点毋庸置疑,钱大猛很疼丑丫。
这两天躺在床上,该想的都想了,不该想的也琢磨了一遍。
出现在这困苦的农家,除了当好丑丫,好像也无第二条路可选,口袋无分文,手中无寸铁,再加上这幅黄豆芽地身体,走出这条村子都是奢望。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双腿健全,不像前世身患小儿麻痹的自己,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乃至于过奈何桥都被挤下去了。
这事儿不能想,一想就憋闷得慌。
从小不知家为何物的顾清,面对钱大猛笨拙却真挚地情感,让身处异世的她多了一丢丢安全感。
粗糙的大手摸摸丑丫的脑袋,声音粗哑,“没傻就好,不认识爹娘也不要紧,日子久了,情感总会处出来的。”
动作笨拙,掌心的茧子甚至刮得脑门子疼,一不小心还扯断好几根头发,但顾清的心是暖的。
男人没有女人心思细腻,平时和孩子的交流也不过尔尔。
丑丫胆子变大,不再怯生生可怜巴巴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安慰自己,钱大猛自己说服自己,是失忆导致,暗叹福祸相依。
丑丫的母亲英子,刚生完孩子第三天,此时还在坐月子,顾清掉下奈何桥到这里后,还没见过她。
在小黑屋躺着的这几天,还以为钱家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可等她走出房门,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钱家是两进木宅,屋顶虽然没有瓦片,但在她视线所及,算是宽敞的。只是前塘后溪,河道蜿蜒;杨柳翠竹,夹岸环绕;再远一些,更是水道如巷,河汊成网,她有心想走得更远,却力不足。
扶着墙壁多走几步路,挨个成片的水荡像一块块透明的镜子,在夕阳斜照下闪出凌凌波光。
田垄荡埂上,挂着红彤彤果子的柿子树,看着就喜人。
隐隐看到一角,应该是芦苇荡,正应和那句古诗“风美芦弯鱼自乐,星明栗里雁将遨”。
右边是竹栅栏围起一块四四方方的菜园子,里面青翠欲滴,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屋侧十来只母鸡四处寻食,好一副桑蚕渔耕的农家生活。
等她慢慢挪到屋前,发现自己并不是从主屋的大门走出来,而是偏房,难怪破成这样?
看着老高的石门槛,平整厚重的四块木扇门,中间两块已经抽走,里面依稀能看见人影在晃动,丑丫忍不住好奇扶着墙角朝主屋挪。
一脚刚迈过门槛,被一声爆喝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儿直接跪在石头上,这要是磕到不破皮也会青紫一大块。
扶住膝盖勉强站立,这具身子太弱了,之前受伤失血过多,动辄头晕目眩。
站直身子刚抬头,没来得及打量对方是谁,耳朵被揪起来拧了半圈儿还使劲儿往上提,疼得她眼泪立马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