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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离开雁鸣湖后,没有直接进宫,而是先去松鹤楼喝了一顿酒,喝的不多,然后他沿着朱雀大街散了散步,走的不远,任由雨洒在他的头上脸上和身上,好在雨温柔,身上的衣衫不是很湿。**
以酒活血,以步散气,以雨清心,他渐渐平静,接受了对于唐国和院来说极为令人愤怒的现实局势变化,来到了三元里。
街坊四邻都在准备晚饭,菜油爆锅的味道和微湿柴木燃烧的味道混在一起,有些好闻,他的心情愈发平静。
他站在院前的石阶下等待,不多时院门伴着一声吱呀打开,二师兄走了出来,随后夜sè里响起吱呀吱呀的声音。
宁缺对着夜sè和石阶上行礼,说道:“酒徒和昊天应该是得到了昊天的承诺,他们可以得到保持自我意识的永生,所以他们选择了服从。”
君陨说道:“他们撑不过第二次永夜,这是他们最大的恐惧。”
院内有人挑起高灯,街巷被照亮,夜sè退去,露出两张轮椅。
余帘说道:“昊天神国,不可能允许自我的意识存在。”
君陨说道:“懦夫的智慧,比不上勇者的愚蠢。”
大师兄没有参与到师弟师妹们的讨论中,他静静看着夜空,看着雨云后那轮明月,又像是看着那个有去无回的昊天神国。
君陨看着宁缺说道:“愤怒有时候会带来勇气,更多的时候没有意义。”
余帘看着宁缺说道:“既然你已经冷静下来,那么便接着谈。”
宁缺听明白了师兄和师姐的意思,问道:“怎么谈?”
余帘说道:“你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宁缺想起自已和皇后曾经说过类似的话,神情有些苦涩。
大师兄收回望向夜空的目光,看着他微笑说道:“小师弟,加油好吗?”
大殿里非常安静,就连烛火散发的光线,都显得有些冷清。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被远远地隔离在远处,案前只有皇后和宁缺二人。
皇后看着案上那封黄封皮的信,沉默不语。宁缺看着案上西陵神殿使团的条件汇总卷宗,沉默不语,但终究不可能一直不说话。
“世间真有度过永夜的修行者?”
皇后看着宁缺问道,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宁缺想了想,说道:“千年有圣人出,酒徒和屠夫二人在世间不知修行了多少个千年,虽然在城外他始终没有显圣,但他的境界肯定要超过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想象,换句话来说,俗世武力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皇后微微蹙眉,说道:“那个酒徒与观主相比,谁更强?”
宁缺想说道:“酒徒境界或者更高,但实力却不见得能超过观主。”
皇后有些不解,问道:“为何会如此?”
“他和屠夫无数年来只能行走在黑暗里,无论身心皆已委顿腐朽,观主则始终行走在光明中,随着夫子的离去,恰至巅峰。”
宁缺说道:“如果酒徒或屠夫中的一人敢走进长安城,我有七分的把握杀死他们,即便他们一起进长安,我依然有一分的把握。”
皇后说道:“一分把握,和没有把握基本相同。”
宁缺说道:“如果是别的修行者,这种说法正确,但既然面对的是酒徒的屠夫,那么一分把握便是十分把握,因为他们很怕死。”
皇后说道:“如此境界高深不可测的大修行者,难道还没有勘破生死?”
“老师曾经说过,修行修的就是时间,活的越长能力越强,但活的越长,也就越怕死,永生是最大的诱惑,死亡便是最大的恐惧。”
宁缺说道:“酒徒和屠夫便是这样的两个人,所以他们才会向昊天投降,也正是因为这点,他们两个人都不敢踏进长安城一步。”
皇后的眼眸多了些明丽光泽,说道:“那在城外?”
“如果两位师兄和师姐都处于巅峰状态,或者可以试一试。”
宁缺想起那只在风里摇摆的酒壶,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的问题在于,或者没有人能够找到或者说追到那两个人。”
皇后眼眸里的光泽渐渐敛去,说道:“这就等于说,酒徒和屠夫两人便是悬在我大唐子民头顶的两把大刀,随时可能落下。”
宁缺说道:“西陵神殿敢提出这些条件,正是凭恃的此点。”
皇后看着案上的谈判简报卷宗,沉默片刻后说道:“酒徒和屠夫的存在,必须是个秘密,不能任何人知道。”
宁缺明白皇后的意思。
大唐刚刚走出绝境,民众的信心渐渐恢复,军队士气正盛,镇南军打的如此辛苦,却始终不肯把青峡完全阻断,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反击的那一天。如果让唐人知晓酒徒和屠夫的存在,士气必然会受到严重的影响,没有反击可能的战争,对所有人来说都将是绵绵无绝期的折磨。
宁缺看着皇后的眼睛,说道:“朝廷和院怎么解释和西陵神殿签下的这份和约?大唐割让的土地和战争赔款,必然会被人们知晓。”
皇后微笑说道:“耻辱会带来勇气和愤怒两种情绪,如果有途径能够把愤怒的情绪释放,那么剩下的便是最纯粹的勇气。”
宁缺觉得皇后的笑容很美丽,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寒冷——怎样才能让大唐军民,把这份耻辱和约所带来的愤怒完全释放?
他不想继续往深处想,也觉得自已有些想的太多。
“民众或者可以暂时瞒着,但朝堂上的大臣们必须知晓事情的真相,院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情,朝堂再次陷入动乱,既然是民众供养着他们,他们在这种时候,便应该替民众承担jīng神上的压力。”
皇后想了想后,同意他的看法,敲响了案上的小金钟。
没有过多长时间,十余名最重要的大臣,都来到了夜殿之中。
连夜入宫,大臣们的jīng神都有些疲惫,只是想着宫里催的如此之急,怕是北疆战事再起,或是与西陵神殿的谈判出了问题,哪里敢有半点怠慢。
纵是他们已经把情况想的很糟糕,却依然没有想到,在皇宫里等待着他们的消息,竟然糟糕到了这种程度,一时间夜殿幽静无声。
“别的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殿内响起一道疲惫声音,来自刚刚赶回长安城的舒成大将军。
大将军的神情很沉痛,因为他知道这份和约将是大唐帝国难以抹去的耻辱,那些条件里面的每一条,都像是棘条一样抽打在他的心上。
但那些条件都可以答应,在这样严峻的局势下,大唐没有别的选择,然而西陵神殿提出的条件里,有一条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他看着皇后和宁缺,一字一句说道:“向晚原,不能让。”
大唐征西军自葱岭撤回,大部并入镇北军,由徐迟大将军统辖,准备深时分与金帐骑兵之间可能再次暴发的战争。舒成大将军回到长安城,以便徐迟统领两军,同时也是长安城军部需要一个有份量的将领坐镇。他反对割让向晚原,不是因为军方无法承受这种羞辱,而是因为向晚原的重要xìng。
向晚原位于大唐北疆七城寨之南,是一片绵延千里的天然草场,无论雨水还是地貌都是最合适的养马地,也是大唐战马的主要来源地。
大唐铁骑纵横世间,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千年以来向晚原一直在源源不绝提供最神骏的战马。
在西陵神殿的议和条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代表金帐王庭提出割让向晚原,而这也正是大唐朝野绝对无法接受的条件。
去年秋天金帐王庭骑兵如狼群一般南侵,大唐朝廷内部纷争未歇,随陛下出征荒原的骑兵困守贺兰城,镇北军准备严重不足,七城寨接连被破,然而就是在这样绝对严峻的局势下,徐迟大将军根本就没有想过后撤,镇北军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烈代价,最终把金帐骑兵挡在了七城寨以南百里一线。
为什么?因为大唐必须保住向晚原,这片马场是大唐强盛千年的根基,是唐军纵横世间的根本,甚至可以说向晚原就是大唐。
金帐王庭的骑兵,本就是唐国强大的敌人,如果向晚原被割让出去,金帐王庭必然会变得更加可怕,而唐国则会不停孱弱下去。
殿内响起一位文臣有些不解的声音:“和割让东山郡相比,这片草场算不得什么,就算少了些战马,rì后再从金帐处抢回来便是。”
即便在这等时刻,大唐的官员们依然拥有强悍的乐观jīng神和信心。
舒成寒声说道:“西陵神殿要我们赔付战马,再把向晚原让出去,rì后的大唐即便盔甲军械优良,却再无座骑可用,怎么去抢?对方既然提出这等绝户计,怎么可能留下漏洞,他们就是要断我们大唐的根基。”
他最担心的便是皇后和院不了解向晚原的重要xìng,看着宁缺厉声说道:“如果把向晚原割给金帐王庭,大唐离灭国便不远了!”
皇后看着宁缺说道:“若割让向晚原,大唐百年之内都休想恢复元气,西陵神殿必然是清楚这一点,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宁缺看着案上那些卷宗,很长时间都没有做出决定。
(还有一章两千字,争取两点半前写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