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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袖卷风雪入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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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如大幕落下,落在城墙根下,在南门前垒出一道约半人高的雪线,一名书生不知何时来到了此间,沉默站在雪线之前。

    他还是穿着那身旧棉袄,只不过现在棉袄上全部是被剑割开出来的口子,数百朵棉花从里面挤出来,在雪风里微微颤抖着。

    数日来流的血,有的已经被山河间的风吹走,更多的则是凝结在绽开的棉花上,显得乌黑难看至极,再加上手中的木棍被砍出了很多道浅浅的剑痕,让他看上去就像是被恶狗追了很多天的乞丐。

    只不过此时的形容虽然有些狼狈,但他神情依旧宁静,依然给人一种由内至外非常干净的感觉,就如此时缓缓飘落的初雪。

    他看着观主说道:“长安城是书院选择的最后决战地。”

    观主看着他,说道:“我首先选择了这里。”

    大师兄请教道:“为什么?”

    观主说道:“因为这座城现在已经拦不住我。”

    大师兄问道:“那为何您现在才来?”

    “因为直到此时,这座城才拦不住我。”

    观主手握道剑,看着面前这座雄城,说道:“你们书院在等,我也在等,你们在等这座城恢复,我则是在等这座城衰弱。”

    大师兄说道:“看来是您等到了您想要的结果。”

    观主说道:“对于这个结果不需要感到意外。我为了破这座阵,准备了很多年时间,夫子离开人间,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进程。”

    “无论顺之逆之,天意总是难违。”

    他看着雪线之前的大师兄,说道:“这道雪线拦不住我书院也拦不住我,杀死你,然后毁了惊神阵,一切便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他向长安城走去。

    南门外的官道地面上覆着一层浅浅的雪,当观主的右脚刚刚落到地面,甚至还没有在浅雪上留下痕迹的的时候,他便停下。

    他只走了一步,更准确来说他只走了半步。

    观主低头望向地面。

    他穿着布鞋。

    布鞋的旁边有一颗很小的石子。

    他看着那颗石子微微皱眉。

    然后他收回右脚重新站回原先的地方。

    观主向四周望去,注意到长安城南门四周,不知何时多出了千百块石头,那些石头或大或小,或棱角锋利,或浑圆如卵。

    但无论是何等形状的石块,都在散发着一股极为强烈的倔强不平之意那股气息显得那样的沉默而不甘,直似要充斥整片天地。

    那道气息是那样的鲜明,那样的沉默而坚定,以至于长安城南的天地气息里,都被硬生生塞进了无数的障碍,呼吸都无法畅快。

    因为这些石头的存在天地之间自然存在的那些冥渺的通道,都像呼吸一般变得无法畅通,换句话说,在这片石头的世界里没有无距。

    初雪落了一夜,长安城南的数千块石头,看上去就像是穿着白色盔甲的士兵,那些大石头则像是北方的雪原巨狼肃杀之意十足。

    观主看着这些石头忽然笑了起来。

    他去过荒原上的大明湖,而且不止一次,自然知道块垒。

    用块垒来破除无距,书院行事果然有意思。

    然则他哪里会惧?

    他没有向前踏步。

    他静静站在这些石头里等着书院的下一步。

    大师兄向前走了一步,便在微雪间消失。

    观主知道他没有进入无距,而是块垒隔绝了光线,隔绝了视线。

    在这片嶙峋石阵里彼此都看不到彼此,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安静地等着,等着书院向自已发出攻击。

    雪依然在缓慢地飘落,微渺清美,只是快落到地面时,便忽然消失,然后在数丈外,或者数十丈外落下,感觉非常诡异。

    有一片薄雪顺着黑色的城墙落下,便落在了城外的观主身上。

    随着这片雪落下的,还有一根短木棍。

    木棍破风无声,就连天地间那些阻塞难受的气息,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循着自然里风雪的流动,无迹可循而至。

    观主的眼眸微亮。

    这记木棍看似简单寻常,在他看来,却要比块垒大阵更令人惊艳——数日之前才学会打架,如今居然能够施展出如此境界。

    论到学习的速度,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和此人相提并论?

    观主举剑迎向身前的风雪,心想如果夫子登天再晚上十余年,以这种恐怖的学习速度,只怕自已再难像现在这般压制对方。

    道剑破风刺雪而去,便在看似空无一物的落雪间,点中那根木棍。

    这是来到长安城后,剑与棍的第二次相遇。

    与第一次相遇时,满城落雪如幕的震撼画面截然不同,这一次剑与棍的相遇,显得那般的宁静温柔,就像是初雪落进湖面,将融未融。

    南门前的千百块石头,散发着嶙峋生硬的气息,而当剑棍相遇之时,一道极清柔的气息,瞬间把块垒阵的气息冲淡。

    剑棍相遇在空中,相遇在一个点,静止不动,在那个点周遭的数丈空间里,所有的事物都静止,无论是风还是雪。

    雪花不再落下,静止在空中,画面显得格外诡异——然后那些雪花片片破碎,从边缘开始碎起,直至雪花中心,碎成最细微的粉末。

    如粉般的碎雪,纷纷扬扬落下,洒在观主和大师兄的身上。

    大师兄的棉袄上又多出了无数道裂口,鲜血再次流出。

    有风雪自地面起,在大他的身周吹拂,如同一双无形之翅,推动着他满是伤痕的身体,如流雪骤退,退出块垒进入长安城内。

    观主微微皱眉,有些意外。

    城南有块垒,眼中无距却有距。

    这对他有很大的影响,对对方的影响更大。

    但既然书院想到破除无距的方法,那么必然还会有后续的手段,所以他任由粉雪临身,准备迎接书院的下一个动作。

    然而书院什么都没有做,直接退入长安城内。

    既然如此,他便要进长安城。

    要进长安城需要先破身前这片嶙峋乱石。

    观主挥袖,卷起千层雪,又如流云。

    官道旁,一块重数万斤的巨石,随袖风而起,远远落在极远处的田野里。

    他再次挥袖,又有巨石飞起。

    他举步向城门走去。

    一路行走一路卷袖如云,一路石飞阵摧。

    何以浇块垒?

    当年轲浩然入魔宗山门,以剑破之。

    他则是以袖卷之。

    这不代表现在的观主比当年的轲浩然强,最重要的是,城南的块垒大阵,远不如大明湖底的块垒大阵强大。

    他是道门领袖对魔宗的研究非常深,他知道真正的块垒,必然是全部由顽劣不堪的石头组成的世界,城南虽然有千百顽石,但却不是一个世界。

    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便有空间。

    有空间,便能行走便能有更多的空间。

    城外落石声声风雪渐骤,青衣渐近。

    城墙上,莫山山鬓间夹着雪花,唇角溢着鲜血脸色微白。

    观主随意挥袖,闲庭信步,块垒阵破。

    走进南门,便走进了长安城。

    朱雀大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安静无比,只有雪在不停落着。

    观主行走在笔直的朱雀大道上神情悠闲。

    他看着道旁的建筑,看着街道中央没有被积雪完全掩住的雕刻,看着那些黑色的檐角,积雪的旧瓦,就像一个普通的游客。

    “原来长安城是这样的。”

    很多年前,还是孩童的时候,他曾经随家中长辈来过一次长安城,只是年月太过久远,他早已没有了对这座城的具体记忆。

    后来他开始修道,便再也没有来过长安城。

    因为他一朝修道,便很强大,在没有受到邀请的情况下,长安城不会允许他进来,更关键的是,夫子一直在长安城南的书院里。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无论修道,男女,还是别的什么事情,都是如此。

    所以他很喜欢长安城。

    遗憾的是,这座城不是他的,所以他只好把这座城毁了。

    他想这座城想了很多年。

    他想毁这座城想了很多年。

    今天他终于走进了这座城。

    不免有所感慨。

    他抬头望向不停落雪的天空,说道:“如果你在天上看到这幕画面,会不会后悔离开这个人间太早了些?”

    便在这时,朱雀大道上忽然响起蝉鸣。

    从高空落入城中的雪花,仿佛也多了一层明亮,变成了薄薄的蝉翼。

    时已入冬,初雪已至,哪里来的蝉?

    观主微微偏头,侧耳相听,眼中终于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确认块垒拦不住自已,便当机立断放弃,让书院撤入长安城内,利用这座城本身的力量,能够做出这种决断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

    他知道长安城里肯定有些很有意思的人在等着自已。

    但他没有想到,居然这么有意思。

    原来这才是书院最后的底气。

    “西方有蝉,匿于泥间二十三年,待雪山冰融洪水至,方始苏醒,于泥水间洗澡,于寒风间晾翅,振而飞破虚空。”

    观主看着长街那头的风雪,平静说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雪云渐厚,遮蔽天光,寒蝉凄切,响彻长安城。

    一名小姑娘从风雪里走来。